我15岁缀学，20岁结婚，22岁有了孩子，女儿大学毕业后在郑州市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当老师。目前，我和婆婆、丈夫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前段时间看电视连续剧《我的前半生》，我回想起自己这半辈子，憋着一肚子话想找人聊聊。

倾诉人：红霞，女，50岁

采访时间：2020年5月6日

采访人：记者 张莉莉

红霞自述：

1童年留下了阴影

我出生在新疆，父母都是许昌人。我的父亲年轻时是一名司机，母亲没有文化。父亲有个叔叔（我的二爷）在新疆建设兵团工作。因为家里穷，父母婚后去新疆投奔了二爷。

父亲常年开货车，天南海北地跑运输。当时，那里很需要教师和商店营业员，可母亲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又不会打算盘，最后只能到农场参加劳动。

我在家里排行老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很多人以为，我一定会受到父母的宠爱，事实并非如此。

母亲重男轻女。加上我出生时是难产，长得也不漂亮，母亲一直不太喜欢我。我跟着母亲串门或走亲戚时，母亲经常这样介绍我：“这个丑妮子一点儿也不像我。瞧，我大眼睛、白脸蛋儿，她小眼睛、‘黑倭瓜’。”母亲对哥哥和弟弟都很好，吃饭时总是给他们夹菜。我总是自己吃饭，饭后还得洗锅、刷碗。

童年记忆中有几件事令我印象深刻。一个夏天，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母亲让我站在庄稼地里等她，告诫我不要乱动，然后便一去不复返。我等了好久，最后急得大哭，引来了农场里很多人。有人认识我，说：“这不是雪玲的闺女吗？雪玲去哪儿了？”母亲在家里正吃西瓜时被人找到，尴尬地笑着过来接我回去，嗔怪我说：“你这死丫头！我都忘了你还在地里，你怎么不知道回家？”

我5岁那年的一天，父母带我去父亲的同事家里串门，对方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女主人带着羡慕的语气说：“老徐，你们两口子真有福，生了个闺女。闺女知道心疼人，是父母的小棉袄啊！”我母亲听了，当即接话说：“你们要是稀罕闺女，把这个丑妮儿送给你们吧。俺家条件差，养活不住。”我以为是戏言，没想到父母走的时候借口出去买东西，真的把我留下了。这家的男主人安慰我说：“你在我家玩吧，过几天他们就来接你。”我不禁痛哭流涕。为了哄我高兴，对方给我买了一些美食和新衣服，我仍然不开心，一直闹着要回家。晚上女主人和我睡一张床，我不肯和她说话。勉强过了3天，这家人见我不乖、年龄太大，就给我爸打电话让他们接我回去了。

这两件事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我也因此一直缺乏安全感，害怕被父母遗弃，害怕自己表现得不乖而惹怒母亲。

2早早就参加了工作

我的二爷也是个货运司机，离婚后没有再婚，也没有孩子，把我父母视为自己的儿子、儿媳，一直和我们全家共同生活。在我14岁那年，二爷病重，想回许昌。父母对他很孝敬，多番奔波终于将手续办妥调回许昌。

我初中三年级在新疆读了一半，回许昌又读了一半，知识掌握得不牢，参加中招考试落榜了。这时候，父母再次调动工作，我们举家从市郊搬进了市区。经过几番折腾，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受到很大影响，最困难的时候家里只有9元钱。父母动不动就为钱争吵。有一次，父亲出差回来给我买了一件连衣裙，母亲十分不满，嫌父亲乱花钱，当着我的面对父亲破口不骂。我既惊恐又难堪，第一次萌生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

我在市区一所中学插班复读，有一天在街头看到一则某大型纺织厂招聘女工的招聘启事。我暗暗记在心里，第二天跑去报了名。3天后，我便接到了上班通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她没有劝我回学校继续读书，而是欣喜地说：“你应聘上了？这个厂不赖！”过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你自己报的名，将来可不要埋怨我和你爸。”我点了点头。

因为是复读生，我在班里的成绩名列前茅。当我去学校告诉班主任准备缀学去上班时，他婉惜地看着我说：“红霞，你这么小就不上学很可惜。你成绩不错，努努力能考上高中，再考虑一下吧！”我鼻子一酸，流着眼泪对班主任说：“谢谢老师。家里条件不好，我决定放弃上学了……下周一期中考试，请你给我留一份试卷，我最后再做一次题。”

就这样，我成了纺织厂的一名女工，一干就是20多年，每月的工资从几十元到几百元，再到2000多元。我把自己的青春和汗水都奉献给了纺织厂，直到工厂倒闭才离开。

3 初恋草草结束

上初三时，我由于性格内向，和班里的同学不太熟。缀学后的那个夏天，班里有个男生托女同学素贞给我捎话，约我逛公园。我对这个名叫青海的男生印象不深，有点儿好奇，就同意了。那天，我和青海、素贞三个同学一起玩得很开心。素贞告诉我，青海住在市郊，家里开有服装厂。过了一周，青海约我单独和他去逛街。逛完街后，他便带我一起去了他家的服装厂。

他家的服装厂像个家庭作坊，3间屋里到处堆放着衣服和布料，他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在蹬缝纫机。青海帮着收拾和搬运半成品，我好奇地凑上去，对青海的母亲说：“阿姨，我帮忙钉扣子吧？”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不用，你不会。”我一听，心里不高兴，就走出了门。青海追出来，骑自行车送我回家，说：“你怎么说走就走，对我家人有意见吗？”我沉默不语。

接下来的1个多月，青海没有再约我。这是我的初恋，我鼓起勇气约他在当时的春秋影剧院附近见面，想和他通过看电影缓和一下。然而，我左等右等不见他来，心里很难过。正要离开时，我忽然遇到纺织厂同车组的云姨。她热情地对我说：“红霞，你怎么在这里？走，跟我去吃饭吧。”

云姨曾提出给我介绍个男朋友，男方是她的侄子，因为我当时心里装着青海就推辞了。这天，云姨要回娘家，半路上见我一个人傻站着，就骑车带我同去，我没多想就跟着云姨去了。

4阴差阳错结了婚

在云姨的娘家，我见到了小伟。他比我大4岁，小眼睛，身材高大，在铁路部门工作。小伟的家很宽敞。小伟殷勤地给我拿水果吃，饭后还打开他卧室的录音机请我听流行歌曲。就这样，我和小伟阴差阳错地相识并恋爱了。

小伟的家境比我家强得多。他请我去饭馆吃饭，羊肉小笼包成屉地买，花钱大手大脚，穿衣服也很时尚，相中什么立即买下来。从小不受待见、过惯穷日子的我忽然被这样的人追求，不禁受宠若惊，虚荣心也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好像在他那里找到了安全感。小伟告诉我，他谈过两个女朋友，只有和我在一起才感到踏实。我们认识一个月后，我把情况告诉了母亲。她高兴得眉开眼笑，居然怂恿我住到小伟家。

有一天，小伟再次约我去他家，母亲对我说：“你晚上不用急着回来，在他家住两天，了解一下他家的情况，看他父母对你咋样。”我对她言听计从。这件事后来成了我的短处，有两次和婆婆闹矛盾，她嘲讽我道：“那时候你缠着小伟，住俺家不走！”

后来，我和小伟结了婚，并单独生活。两年后，我们有了女儿，才和公婆生活在一起。婆婆性格强势，常用居高临下的腔调和我说话。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俩免不了出现一些矛盾，幸好小伟还算维护我。女儿小学毕业后，我们又搬出去另住了。

纺织厂由兴到衰直至倒闭，我这个曾经的劳模也下岗了。为了不吃闲饭，我当过超市收银员、餐馆服务员，现在是一家医院的保洁员，每月收入2000多元。这么多年来，我真切地体会到没有文化的难处，不愿让我的女儿重走我这条路。

女儿今年28岁，从河南大学本科毕业后在郑州一家教育培育机构工作，月薪在七八千元。她一边工作，一边为考研复习。女儿是我的骄傲。

我的公公在2017年因病去世，婆婆患有慢性病，我和丈夫又搬过去和她一起生活。春节前，婆婆动了一次手术，对我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婆媳相处得越来越和睦。

我的父母都已年迈。母亲行走困难，我常常抽空过去帮助买菜、做饭、洗衣服。对过去的事情，我选择了原谅，只想尽女儿的义务照顾两位老人的后半生。

记者手记

红霞衣着朴素，说话慢条斯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是个贤惠、隐忍的传统女性。在工作和生活中，她脚踏实地、任务任怨。她是千千万万普通女性中的一员。在人潮涌动的城市里，无人注意到她，但她的内心同样丰富，她那坚韧、善良的品格令人敬佩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