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文峰塔

□ 鸥鸟

作家的一支笔,被当作刀剑时,剑锋所指,务求见血封喉,一刀毙命;被当作琴瑟时,抚弦而歌,哀我苍生黎庶,如泣如诉。建安七子中的陈琳,手中就有这样一枝能化胸臆为诗文的如意之笔。官渡之战前,当他为袁绍作《为袁绍檄豫州文》时,笔为刀剑,出招既准且狠,刀刀直逼要害。而当他饮马长城时,诗人的一腔忧民情怀被百姓疾苦深深打动,笔为琴瑟,拨动琴心,为役夫、思妇倾情代言,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饮马长城窟行》。

陈琳的这首《饮马长城窟行》用乐府诗旧题,通过修筑长城的士兵和他妻子的书信往来,揭露了无休止的徭役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全诗突出表示了一个“死”字。役夫面对长城下同伴们累累的白骨,面对繁重的徭役,深知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死路,要么奋起反抗格斗死,要么累死。在这悲惨的死亡中死去的不仅是役夫自己,还有发誓为他殉情的妻子。诗人通过对一对夫妇生活原生态的叙述,展现了被压迫者悲惨的生存境遇,从而揭露了统治者的无道与残暴。

该诗开头“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两句,缘事而发,触景生情,以水寒象征性地凸现了边地恶劣的自然环境。这是一个在死亡笼罩下的寒苦境遇,由此引出役夫不能忍受苦役,前去对督工的长城吏请求:“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冷酷的长城吏没有正面回答役夫的问话,而是面无表情地说:“领导自由安排,闭上你的臭嘴,老老实实干活儿吧!”

役夫面对当权者的冷酷无情,不再抱有幻想,发出了心底愤怒的呐喊:“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役夫的这句呐喊有两层含义:一是役夫认为男子汉大丈夫宁肯战死沙场也不愿无休止地在这里修长城;二是你们如果继续把我羁留,我就是豁出去跟你们拼了,也不会再窝囊地活下来做苦役。这种不愿忍受苦役,宁可战死的愤怒情绪,是将要造反的危险信号。诗人在这里揭示了当时尖锐的阶级对立矛盾,反映了被压迫、被奴役的人民对暴政的强烈不满。

此诗前半部分写役夫与长城吏的对话,后半部分写役夫与他妻子的书信往还,中间赋兴四句,承前启后,作为过渡:“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长城延绵漫长,工程浩大无尽;劳役遥遥无期,役夫难踏归途;少妇望穿秋水,雁阵几回寒暑。怎么办呢?役夫只好痛苦无奈、言不由衷地写信给妻子安排“后事”:“便嫁莫留住”“善事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趁年轻赶紧改嫁了吧,到了新夫家,好好地侍奉新公婆,能时常想念我,我就心满意足了。这几句话如刀割肉,分明是活人当作死人别,令人潸然泪下。

“君今出言一何鄙”,妻子接到信后感觉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和侮辱,都是患难夫妻啊,你怎么就这样不了解我呢?“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那些遭天杀的当权者啊,你们为什么要活活拆散我们恩爱夫妻呢?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此句一反封建时代重男轻女的观念,说出了违反常理的话,可见民愤之大。后来杜甫在《兵车行》中写下了“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的诗句,追本溯源,显然是受陈琳这首乐府诗的影响。

诗的结尾是妻子以死明誓:“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我嫁给了你,就要和你生不同裘死同穴。你在边地受苦,我在家里苦守,若不能夫妻团圆,那我们就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