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7版:文峰塔

护送

□ 孙红旗

老唐蹲在院中的大红石上,借着惨白色的月光,抓出一把干烟叶,揉碎了卷成旱烟抽了起来,院子里立刻烟雾缭绕。氾城6月底的天气闷热无风,知了扯着嗓子叫个不停。老唐是氾城地下交通员,昨夜他接到一条死命令:护送译电员张弓前往豫南根据地。

谁想,该消息却被“灰布褂”(侦缉处)嗅到了,引起全城戒严。一时间,氾城风声鹤唳,像盖着盖子的大蒸笼,憋闷委屈。

翌日,天刚放亮,老唐挑起两捆烟叶前往北城门。他想去探探风声,希望能找到出城的漏洞,再完美的围剿也有漏洞,老唐坚信这一点,无数次的护送任务,他都是这样闯过去的,这一次他希望也不例外。

需要临时路条,侦缉处盖红戳,军警处备案,核对氾城户籍,还要对脸识别……老唐眉头凝成了疙瘩,心里反复揣摩各种出城方案。用唐诚的路条,唐诚是老唐家的独苗,身形个头与张弓相仿,稍微捯饬一下,也许能蒙混过关。

夕阳落山时,老唐反悔了,他反复衡量后还是感觉不妥。他不能把张弓置于危险之中,护送决不能有半点闪失,这是党交给他的任务,即使搭上自己的老命也要护张弓周全。

老唐猛地从大红石上站起来。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晓得民团(地痞流氓无赖组成的团体)为了10块大洋,已经像疯狗一样到处乱搜了,暴露是迟早的事。他铆足劲儿猛吸两口旱烟,又把烟屁股砸在地面,用右脚尖狠命踩拧,似乎狠下心来,做了一个天大的决定。

那一夜,天空狂风大作,黄土沙尘席卷整个氾城,然而却没有下一滴雨。第二天早晨,张弓拿着唐诚的路条和老唐从西拐街步行赶往北城门。他们上穿粗布纽扣小褂,下着阔腿扎脚裤,头戴一顶露顶破麦帽,一前一后宛然一对出城讨生活的父子。

老唐心想,我就不信这帮“狗腿子”没有打盹的时候?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阵枪响从城门口传来。张弓大吃一惊,神经似乎要崩断似的,怎么了?暴露了?只听有人喊:有人闯卡,快追,抓住奖10块大洋。这一嗓子像“搅屎棍”一样,一下子把城门楼搅乱了。

老唐急忙说,快,快趁乱出城。张弓像受惊的小牛犊,被老唐牵着向城外跑。果不其然,城门大开,“白狗子”像疯狗一样,没命似的向城外追去。

闯卡人还是被抓了,“白狗子”推搡着押他回城。当他们和老唐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唐下意识的压了压帽檐儿,似乎生怕被认出来似的。张弓觑了一眼闯卡人,那人的个头身形和自己无二,大腿上中了枪,血顺着裤管向下滴,头上也被枪托砸了,满脸是血,面目已经分不清了。

张弓突然觉得很愧疚,可自己也无能为力,要不是这个年轻人闯卡,他怎能趁乱出城?这个年轻人是谁?是我们的人吗?还是普通老百姓?张弓紧走几步追上老唐询问。老唐犹豫了一下,好半天才说,不,不是,可能是抓错人了,别管闲事,赶紧出城。

出城后,老唐和张弓便钻进了烟海桑田,借着宽大的烟叶掩护,他们顺利抵达汝河北岸。那里有小船接应,这是老唐事先安排好的,坐小船横渡北汝河便是连绵起伏的伏牛山,进了山人就安全了。

一进伏牛山,老唐如释重负,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上,用力地吸着自己卷的旱烟。张弓又想起那个闯卡的年轻人,愧疚之心让他心如绞疼。“老唐,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不是咱们的人?”

老唐突然浑身战栗起来,他用右手使劲儿摁着双眼,似乎怕那不争气的眼泪迸裂出来,可那眼泪还是弄湿了他的双手。“我的儿啊!老爹对不住你。”

张弓猛地怔住了,他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阳像火球一样升起,墨绿色的汝河上,红光如碎银子般跳跃,洒满了整个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