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雷剑德 高伟山
“命运给我的安排,本是一张床、一块天花板。”35岁的陈伟起,自出生后就是一名脑瘫患者,手脚行动艰难,甚至一度瘫在床上。
但长年困于斗室的陈伟起,两次大病、数次抢救的陈伟起,不服输、不认命的陈伟起,寻到了电脑和网络这一突破口,觅到了科幻小说这道人生曙光。
每一次写作,于他而言都如同一次艰难的跋涉:他只能用舌尖抵起下唇,在键盘上像小鸡啄米般“啄”出一个个文字。10多年里,他竟“啄”出了近百万字的著作,被誉为“舌尖上的科幻作家”,并被中国科普作家协会授予“科普科幻青年之星”称号,作品《生命进阶》还获得了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银奖。
陈伟起的新笔名叫“腾云鼠”。“我属鼠,叫‘起’,腾云而起的‘起’。”他说。
键盘上“啄”出抗争的答卷
再见陈伟起时,他正在许昌市立医院的康复室里,一点点地练习站立和手臂伸展。“他这几天已经可以自己走几步了,说话也更清楚了。”他的妈妈王雪梅高兴地说,“之前,他还不愿意来医院呢,是好心的医生们劝了他半天才来的。”
陈伟起腼腆地说:“从小进过很多次医院了,觉得效果不大,不想去了。我已经七八年没有再进过医院了。”
从出生起,伟起眼前的世界就与别人的不同。因出生时难产缺氧,8个月大时,他被诊断为重度脑瘫,且康复的可能性极小。从此,他总是瘫软在床上或父母怀里,有时要出门,目的地也只有一个——去各地医院看病。
6岁那年,陈伟起的爸爸突遭车祸离世。心思敏感的陈伟起,跟着一岁的弟弟竟勉强学会了走路。没想到,那之后的几年,竟是他仅有的踏踏实实踩在土地上的几年。
8岁时,伟起进入家门口一所学校读书,虽然每次握笔写作业都累得一身汗,但他的成绩却一直保持在前三名。
“我知道我跟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身体不太灵活,很多学校也不要我,但我没觉得自己不中用,我脑子好使,唱歌、背诗都比别的小朋友做得好,我的童年还是很快乐的。”陈伟起说。
可厄运再次降临。初中一年级过后,陈伟起发起了高烧,38℃的体温几乎持续了整个暑假,基本摧垮了孱弱的身体。起初,他还想躺着自学课本知识,但极度紧张的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抽搐,坚持几个月后还是不得已而终止。
那两年,陈伟起把家里能看的书全都看完了。到2001年,他发现自己可以重新坐起来了,便向妈妈提出想要一台电脑学习打字。他心里明白:“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不太笨的脑子,只有去学习。”
可那时候,电脑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是件稀罕物,王雪梅怼了回去:“你咋不要火箭呢!”可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眼神,心疼的王雪梅最后还是想方设法凑钱买来了一台电脑。
电脑和网络,把陈伟起带入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历史、文学、科普等更多资料,并且萌发了写作的念头。
由于双手无法操作键盘,他尝试了各种敲击键盘的方法。鼻子太短,下巴太钝,嘴巴太软,叼铅笔容易流口水,最终他摸索出了一个最适合自己的办法,用舌尖顶着下唇敲击键盘。
一分钟,陈伟起能“啄”出10多个字,一天能完成1000多字,最多时一天能创作约3000字。虽然趴着“啄”字,压迫胸部,呼吸困难,久坐造成皮肤溃烂,但他都硬挺着、坚持着。
捕获科幻世界的生命之光
2005年,陈伟起“想象”的一个故事,被论坛“榕树下”作为科幻小说采用,这为他点亮了科幻世界之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参与进去的领域”。
他说,当时专注写科幻小说的人不多,他虽然基础差、退稿多,但好歹有了些经验。屡败屡战的8年间,他已多次在网络科幻小说征文中获奖,网名“天降龙虾”“混”出了知名度,他还完成了22万字的长篇科幻小说《生命进阶》的初稿。
然而,2013年,一场严重的周边神经炎病症袭来,造成陈伟起头部以下失去知觉,使他再次瘫在了床上。
“第一次生病时,我还小,感到人生计划破灭了,很憋气。第二次生病时,我有点认命了、泄气了。我费了这么多年功夫,刚把小说写出来,连修改一遍都没来得及,就把它抛在那儿了。”陈伟起还打趣道,“我没有跟‘美杜莎’对过眼神,怎么就变成石头了?”
妈妈不客气地“训”他:“你又不是第一次瘫在床上,不过是从头再来,有什么了不起的。”
“很难过,但我不能这么消沉,得给自己编织一个希望。我那时反复念着,‘我很强’,然后使劲儿,慢慢吃一口饭。”陈伟起说。
从憋气到泄气再到鼓气,一路走来,他不断地与自己的身体对抗、和解。
半年后,陈伟起的病痛逐渐减轻,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在家人和网友的帮助下,几经波折,他创作的《生命进阶》成功出版。
10月27日,《生命进阶》获第十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银奖。而让陈伟起更高兴的是,有评论家对每一篇获奖作品都写了评论,虽然给他写的评论表扬少、批评多,甚至批评十分尖锐,但他十分开心,因为,他一直有个心愿,想找位专业人士评价他的作品,“别把我扯进去,只针对我的书”。
“想看清世界的样子,哪怕只是轮廓”
“小时候,姥爷跟我说,要做个有用的人。我也跟自己说,要认真学习。可慢慢长大后,我发现自己很天真。”陈伟起说。
“世界也许不是我眼前的这样,我想看到一个更完整的世界,哪怕是个轮廓也行,不枉活这一回。”陈伟起说,“我更想想象未来、掌握未来。我小说中的人物,是按照理想的性格来写的,同时推演世界以后可能面临的问题,并试着解决。”
妈妈在旁“损”道:“都是胡说八道。”他笑着对记者说:“我关心的是世界的未来,我妈关心的是我的未来。”
他还涉足哲学领域,看了马克思、笛卡尔、黑格尔、尼采等写的哲学著作,想思考世界的样子。虽然有的看不太懂,但他知道中西哲学差别很大,想探索把中国的阴阳五行转化为西方逻辑化的表达方式,并写成了一本30万字的《有无之间与阴阳之辩》。后来,一家出版社终于同意出版他的书,陈伟起十分高兴。
说着这许多事,陈伟起脸上总是带笑,“我天生爱笑”。
“我在网上就是个‘杠精’。有人说,写科幻小说的都有精神病,我也常想自己是不是不太正常。”他笑说,“不过,网友们对我的认可越来越多,我觉得自己精神有病的概率降低了一些。”
“我是幸运的。第一,妈妈一直对我不离不弃。第二,我生在了一个社会安定、科技发达的时代,要在旧社会,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没饭吃的。第三,我有很多无聊的时间,这是我的优势。”陈伟起乐观地说。
弟弟陈伟明也是好样的。“伟明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就跟人家姑娘说,‘无论我到哪里,都会带上妈妈和哥哥,要是同意咱就谈’。”王雪梅说。
现在,陈伟起出名了。11月底,他还到许昌特殊教育学校作了一场励志讲座,学生们问了他不少问题。不过,他说:“我不想做榜样,我也很想要普通的人生。面对困境,我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不管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