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春秋楼

凝 望 中 的 母 亲

□陈会平

母亲去世一年多了。每当耳边响起国歌的时候,我都会想起2019年国庆节医院里病榻上的那一幕……

母亲患癌她是有预感的。我姥姥72岁食道癌去世,我奶奶食道癌72岁去世。虽然两位老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相同的告别方式,让我的母亲有几分怀疑自己多年的慢性咽炎是不好的前兆。母亲的慢性咽炎伴随她很多年,我的印象里她没有去医院彻底治疗过,只是经常打听民间偏方,自己配一些“哑巴药”捣鼓一阵子。

2018年回老家过中秋节,听父亲说母亲咽炎又犯了,吞咽困难,在诊所输了几天液也没什么效果,打算过完节去医院查查。病情就是后来去医院发现的:食道癌中晚期。听到噩耗的姐弟几个瞬间泣不成声,感觉天塌地陷。再悲痛也不能不冷静,之后,姐弟四人商量是手术还是化疗。最终依据母亲身体基础,医生建议我们选择化疗和放疗。

母亲很敏感很细心,本来想对她隐瞒病情,但是一开始治疗,不用说,医院的环境和病房的氛围就让她知道自己是什么病了。我们都不提,她也不问。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我们扭过头偷偷擦干眼泪,仰头微笑面对母亲,劝她吃药打针,劝她配合治疗:妈,咱病好了以后,做个人人羡慕的老太太。过去闺女多被人瞧不起,现在闺女多,人人夸你好福气呢。好衣服你穿不完,果子篮堆成山。

2019年整整一年,母亲辗转省、市几家医院,最终在条件比较好的一家医院住下。两个姐姐嫁得远,弟弟、妹妹孩子小,父亲在老家照顾95岁高龄的爷爷,所以在暑假的两个月里,除了偶尔回家拿换洗衣服,我全程陪护她。国庆节期间,母亲因为癌细胞转移头部,受放疗药物刺激,头晕恶心反复呕吐至胃出血。有天早晨她佝偻着侧卧在病榻上休息,出于转移她病痛注意力的想法,我打开了电视,没想到当国歌一响起,母亲居然慢慢坐起,依着棉被,面向电视,注视着冉冉升起的国旗坐了好久……

母亲上过高小,后来入了党,成为党员,跟她心灵手巧、热心集体分不开。她是村里的裁缝,家家都穿她裁的衣服。只要下雨天,没法去田地里干活,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婶婶奶奶们,就拿着新布料来我家排队裁衣服。母亲笑盈盈接过来,拿笤帚把堂屋地面扫扫,铺上席子,问问人家尺寸,捏起画粉,嚓嚓嚓就画起来,然后拿把大剪刀嘎吱嘎吱几下就剪好了。

我家姐妹四个,父亲参军后转业在外工作,30年来,一年里只有收麦和春节才回来团聚。母亲一辈子争气要强,一人在家拉扯我们姐弟五个长大成人。

母亲这辈子没有去过北京,一是因为被孩子拖累,二是身体不太好。她喜欢安静,不大跟村里人闲唠。但是从来不会歇着,姐弟几人的衣服和千层底布鞋都是她晚上点着煤油灯赶出来的。我家小院一年里鲜花蔬菜果子不断,就是我们姐弟几个长大后每次回老家,母亲还是给我们摘满满一篮子菜让我们带回去。母亲太节俭,剩菜剩饭不舍得倒,家人吃新的热的,剩的凉的她留给自己吃。我现在觉得奶奶和姥姥的疾病大概都是和剩菜剩饭有关。没想到如今我们都已经长大成家,生活条件好了,母亲到了该享福的年龄,却得了这种不治之症。

那个国庆节,母亲吃力地稳住身子,她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她看完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国庆大典。回想起来,有一次我给她和父亲订好去北京的旅行团,因为心疼钱,她执意退掉了。回想起母亲,常常泪流满面。我至今后悔,那年没有坚持陪她去北京,陪她看看北京天安门。这名老共产党员,这位为家为儿女勤俭持家操劳一辈子的母亲,含着满眼的不舍和眷恋,在电视里看了一眼祖国的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