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春秋楼

母亲纳的千层底

□袁全印

家中老柜子里,至今放着一双母亲纳的千层底布鞋。鞋面是黑条绒的,鞋底是杂色的,外绱的针脚均匀有致。40年了,没有褪色,没有变形,就像对母亲永久的思念。

母亲60岁那年,由于人口不断增加,父亲提议分家。年小的五弟跟随父母亲,其余弟兄四人要独立门户。

乡下规矩,分家找舅,那是因为弟兄妯娌有纠纷。我们分家没立分单, 不争不吵,和和睦睦就各自立伙了,事后多日乡邻才知道。

分家后的第二天,我去看母亲。她正翻箱倒柜,整理家中的破衣碎布,扔在一个大洗衣盆里。

“娘,您在忙什么?”

“分家了,娘也快干不动了。趁手上有点劲儿,再给你们弟兄一人做一双鞋。”

“我们有鞋穿,您就别再劳累了。”我劝她。

“看你们穿娘做的鞋,娘心里踏实。”娘道。

布块晒干了,母亲一块块捋展准备做鞋底,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千层底。首先要打糨子,做糨糊,然后把糨子抹在麻与布上,一层麻、布,一层糨子;一层糨子,又一层麻、布。压实晒干后用鞋样裁出毛样,然后才能纳鞋底。为了做出的鞋“养脚”,母亲总是在鞋底正面铺上几层绒质的布,使它既柔又软。

纳鞋底吃工,密密麻麻还要错落有致,一般用细细的麻绳纳。麻绳的来源不一,一般是平时捻的。那时的妇女要上工干活儿,衣袋里装一窝麻,干活儿歇时捻一根,队长不在钻空子捻几下,如厕路上手不离麻。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妇女喳喳的声音里,也总伴着哧哧的捻麻绳的声音。麻绳一般在两米左右,所以上工时装着一窝麻,下工捋捋顺顺,几根麻绳就装进了衣袋。

纳鞋底要一针一线穿透鞋底,上扎下拽,下扎上勒。纳成的鞋底,用力掰不动,落在地上噔噔响,摔在桌上像惊堂木。

那时的乡下妇女都知道做鞋底费事,纳鞋底吃工,绱鞋更吃力。

绱鞋一般用线绳,线绳则比较讲究,全部用针织棉线,也有用丝线。棉线粗而毛,绱鞋就费力,但容易固定且不回线。丝绳细而光滑,绱鞋省力,但容易回线,且因价格贵,一些家庭用不起。

母亲把我们弟兄四人的鞋底做成了,看着大小不一的四双鞋底,母亲对父亲说:“扯几尺条绒布吧。”父亲二话没说,把布扯了回来。母亲左拃右量,上比下对,东拼西凑,裁出了四双鞋面。

一天晚上喝罢汤,我带着女儿来到母亲身边。昏黄的灯光下,见母亲身边放着针锥、绱鞋钳、穿好的针线、石蜡。只见她一手拿着鞋帮,摁在裁好的鞋底上面对齐后,一手拿起针锥,蘸着石蜡用力扎下去。针锥穿透鞋底后,又拿起穿好线的大针,顺着针锥扎的孔,用右手上的顶针靠住推进去,大针出孔2/3时,再用绱鞋的钳子夹住大针往外拔,看样子很是吃力。线绳用力拉紧,鞋子才能结实耐穿。看着母亲费力的样子,我不由得抢过来想试一试,发现针很难扎进去,总是扎歪;勉强扎透了,又很难拔出来。我猛地一用力,结果断了一根针。母亲有些心疼,说:“男子汉就不是干这活儿的料。”

几天后,母亲把鞋做好,我们弟兄几个,每人一双。

她说:“娘老了,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鞋了。”

第二年秋天,母亲撇下我们一家人离开了。

这双鞋,我没有舍得穿,放进了柜子里。这一放,就是40年。每当想起母亲,我就会拿起这双鞋子。

今天看来,这鞋的做工并不是很精细,但那厚厚实实的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是母亲的汗水凝聚,蕴藏着深深的母爱。我多想穿在脚上走几步,但总是舍不得下脚,只是把鞋帮鞋底贴在脸上,恭敬地吻上去,依然能感受到母亲汗水的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