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
娘是个漂亮的女人，娘是个干净的女人，娘是个明理的女人。认识娘的人都这么说。
其实，娘是个苦命的人。娘说，她一出生就不停地哭，惹得姥爷心烦，就把她送给别人抚养，是姥娘偷偷地把她抱了回来。姥爷见姥娘对娘那难舍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娘5岁多的时候姥爷便去世了，娘跟着姥娘开始学做饭、做针线活。一大家子人呢，娘学会了烙馍、擀面条、纳鞋底、做鞋、纺花、织布、做衣服。娘长成了一个巧手女孩儿，她的针线活在村里能比得过的屈指可数。21世纪初，我儿子出生，还是娘给他做的衣服鞋子。3年前，年迈的娘还在帮别人家的孩子裁剪棉衣呢。
娘生于20世纪30年代，如今身子骨依然硬朗，能一个人爬上首山山顶，下来后还能给我做午饭。她虽然走得不是很快，却身板挺直，脚踏实地，稳稳当当。
我是娘最小的孩子，“60后”，两鬓已华发丛生，可在娘眼里，我依然是那个放学回家就要找东西吃的孩子。我进家门叫声“娘”，娘答应后接着就是“柜子里有什么，冰箱里有什么，你自己想吃啥吃啥”。我出生的年代缺吃少穿，在娘的记忆里，我一直还是那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小闺女。在娘身边，我永远都长不大。
下班回家，走到门口，邻家侄子侄女会说：“快点儿回家给俺奶奶做饭吧！”我总是说：“你奶奶早就做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特别自豪，因为我有一个健康的娘。娘时常会说：“我再给你做30年饭。”我不依：“不中！您得给我再做50年！不然我得饿着，您不心疼？”
娘做饭的时候，一般不让我伸手。我吃着娘推荐的食物，有时候看电视，有时候准备讲给娘听的故事，像小时候放学回家等饭一样，娘仿佛也是40年前的样子。偶尔我也做饭，不过每次都把碗留给娘刷：“娘，我得上班去了！”“快走吧！路上慢点！”娘开心地刷碗，为能给女儿帮忙而快乐。有人说我不孝，也许吧！让娘时时感觉到我对她的依赖，是我目前能想到的让娘每天精神抖擞的唯一方法。
有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娘打电话说做了焖面。放学铃一响，我就一路小跑回到家，看到娘做的面条，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大碗，挑了一根放进嘴里。“真好吃！”我满足地笑着说。“好吃就中，明儿还给你做。”娘的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第二天最后一节课，娘又打电话说买好了面条和豆芽，问我啥时候回家。我心里可难受了，不想让娘失望，小心翼翼地告诉娘：“我有辅导，中午回不去了。”下午放学后，我赶快骑车到娘那儿，推开门，一边放自行车，一边喊：“娘！我想吃面条！”“早给你热着了！”我盛出面条，一口气吃光，还吃了根娘递过来的香蕉。娘开心地送我出门，我幸福地悠到9点多，感觉不撑了，才回家睡觉。
以前我担一门课，总是下午放学后陪娘散步、看电视，现在任务重了，很多时候回家天都快黑了，累得坐着都能睡着。有时候说好回家陪娘吃饭或者喝汤，一接到通知要去开会就只能跟娘说不能回家了。有时候忙得两三天都只能给娘打个电话。娘总是说：“自古忠孝难两全，有工作就操心干好，我没事儿。”那天，从娘那儿出来走到街上，一个侄媳妇对我说：“姑，你有时间多陪陪俺奶，前儿还跟我说几天都没见你了。”我借口有事儿走了，扭过脸泪流满面。娘能天天看见我，看见我们这几个孩子在她身边，哪怕每天只看一眼，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不能满足娘这丁点儿愿望，我真是不孝。
从那时起，我一进学校便开启疯狂工作模式，先把一天的工作列出来，然后一件件落实，连喝水都有具体时间。但是，有时有家长突然来访，有时有紧急任务，有时要开会，总会打乱我的计划。不管怎样，我都争取在学校把当天的工作做完，走出校门安心回家陪娘。愿望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许多时候我还是不能如愿回到娘身边。但是，我会尽量在固定时间给娘打电话问好、报平安，了却娘无尽的牵挂。
跟娘一起走在路上，很多人都说我最像娘。于是，我也觉得自己应该像娘一样坚强、乐观、永远健康，把“有活干，能干活”的日子过得无比幸福。
上周末，阳光明媚。爱人把娘接到县城，我们陪娘在襄城公园转了转。公园里煞是热闹，看着阳光下草地上欢笑奔跑的孩子，娘一脸和煦的阳光。我也想像撒欢儿的孩子一样跑跳在娘前边，让娘喊着我的乳名追我，一如儿时那样。可是，娘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对我的依赖可以明显感知。娘老了！瞬间，我鼻子一酸，可我要让娘看到我在笑。我很快乐，因为娘在身边。
吃过午饭，我陪娘去洗澡，就像小时候娘陪我洗澡一样。我试了试水温，扶娘坐进浴池，给娘搓洗，时不时问娘疼不疼，娘说不疼，我就继续。看着娘干瘦的身躯和没有一丝光泽的皮肤，我在娘身后突然流泪了：是我吸走了娘的青春年华，让娘为我操碎了心，让娘的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几十年来，娘在我眼里一直是高大、美丽、可亲可敬、无所不能的。可是，眼前的娘如此瘦小，满身满脸都是褶皱。在我眼中娘虽然依然美丽、可亲可敬，却真的老了。
有娘在，人生尚有来处，兄弟姐妹是一家。以后的日子，我还会像个孩子一样，缠着娘给我做这做那，听娘讲故事说瞎话儿，和娘拉家常悟人生；我还会像个孩子一样，在娘面前蹦蹦跳跳，撒娇卖萌做鬼脸儿，让娘感觉岁月不老；我还会日夜开着手机，随时听候娘的调遣。
娘——我，不长大！您，别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