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春秋楼

乡野春风

张轶敏

那一年,按照省作协的安排,我去驻村体验生活。

春光还没有老透,枯枝上的嫩芽在春风中透出一抹绿色。乡间的土路有些松软,我提着行李,缓步从公交车站向村部走去,一路上欣赏着绿油油的麦田。

接待我的是边城村的李委员。一双黝黑的大眼凸显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几道皱纹刻着岁月的风霜。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说:“走,到我家吧,住在村部晚上冷。”我抬头看看粉刷一新的老村部,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蓝天中高高飘扬。

来到李委员家,一扇小木门上油漆已经脱落,露出了原始的木色。好在院里开了一树梅花,有些花骨朵还没有脱落,在清新的空气中,游丝一般的香气飘了过来。冷清的地锅台静穆在斜射的阳光中,李委员笑着说:“张主席,咱中午到村头的六国饭店吃吧?”我连声说:“不,不,不!这次来,要和群众同吃同住,家常饭最香甜。”李委员从堂屋的箱子里摸出两盒鱼罐头,打开后递给我,说:“你尝尝,这罐头还是老味道。”我也不客气了,接过来就吃,咂了一下嘴巴,确实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我惊叹道:“好,好,要是都能找到小时候的味道就好了。”李委员似乎没听懂我的话,憨厚地笑了笑。

饭后,在我的要求下,李委员和我一起去走访贫困户。我们走了几分钟,走到沙河的河堤上,宽阔的水面延伸到看不见的天际。我说:“沙河可真长啊!”李委员说:“沙河马上就要通航了。”他手指着一艘铁船,说:“那就是清淤的船。”我拿出相机拍照,李委员说,一会儿摆渡的船就过来了。说话间,对面开过来一艘铁船,远远地就能听到发动机的声音。船上停着几辆电动车,几个农村妇女与老汉手里掂着油条、烧饼和一些日用品,高声说着话。船停稳了,我们上了船。我正要掏钱,李委员用手拦了一下,说:“我们村的人一年交20块钱,随便坐。”船夫戴着一顶迷彩帽,嘶哑地说:“摆渡一次一块钱。”李委员说:“滚一边去,这是县里的张主席,你再装赖,把你写进小说里。”船夫一愣,笑着说:“别,别,宁可得罪十个记者,也不得罪一个文人。”李委员告诉我,这个船夫叫老夏,儿子在镇上开饭店,他不去给儿子帮忙,却来挣这辛苦钱。老夏一脸严肃地更正:“你别听李委员瞎说,我一个人住惯了,儿子如今也成家了,我不想去给他添麻烦。再说了,我也看不惯年轻人的弄法儿。”我嘿嘿笑了笑。船在波浪里前行,一会儿就到了对岸。

上了岸,远远望去有一座古塔,小街上一个老汉戴着帽子靠在墙角晒太阳,脚前面铺着一块红布,上面写着“知生死,测吉凶,卦卦显灵”。我给李委员递了个眼色,说:“这真能显灵?”李委员说:“要是真能显灵,他还能在这儿摆摊儿?”走到塔下,一座古香古色的寺院出现在眼前,匾额上用金粉写着三个颜体大字“寿圣寺”。我细数了一下,塔层是九层,李委员告诉我,这里明朝出了一位御医,有起死回生之术,他出钱修建了塔,附近的百姓常来这里烧香拜佛,漯河、周口那边也有人来。李委员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宅子,说:“那就是御医的家。据说,御医给子孙留了两本古书,里面都是药方。去年,从广州来了一个大客商,花了180万元把那两本书买走了。”我忙问:“祖传的东西,他的子孙也舍得卖?”李委员说:“现在的人,啥不卖啊?”我听后无奈地笑了笑。

我们先到了贫困户刘岗河家。刘岗河60多岁,拄着拐杖,笑眯眯的。我说:“老人家,看你身体很好啊。”他说:“好啊,托党的福啊。”说话间,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妇人,李委员对我说:“她是刘岗河的老伴儿,不会说话,是个精神病患者。”刘岗河指着屋里扶贫人员送给他的沙发说:“坐,坐。”我原想找一块儿布擦擦沙发上的灰尘,可看着刘岗河一屁股坐下去,我索性也一屁股坐在了沾满灰尘的沙发上。我问刘岗河:“老刘啊,你的帮扶责任人是谁啊?”他说:“是马院长,法院的副院长,待俺比亲闺女都亲,经常给俺和街上的傻子买牛肉、水果吃。”我一听老刘有闺女,就问:“你闺女在哪儿啊?”老刘说:“在中山啊,不回来了,过年也不回来。”李委员接过话茬儿说:“你看看,现在养活小孩儿啥用?”一屋子人沉默了。我们走到院子里,一群波尔多羊蹦蹦跳跳。刘岗河指着羊说:“这都是帮扶责任人给我弄的,全村人都说我养得好,你看看咋样?”我认真地问:“你对扶贫工作满意吗?”刘岗河堆起满脸皱纹笑了,连声说:“满意,满意,真满意!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像你们城里人说的那样幸福。要是没人帮扶,我们的日子还不知道啥样呢。”

从刘岗河家里出来,我们往贫困户于涛家赶。于涛家的大门紧锁着,我们在河堤上找到了他。于涛的儿子才8岁,站在河堤上看水。于涛告诉我,他的第一个老婆死了,撇下一个闺女,如今嫁人了。他又娶了一个媳妇,又撇下孩子跟人跑了,现在他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我顺着孩子的目光向河对面看去,透过孩子的目光,我坚信有一天他的妈妈会从河对岸回来,回到这个家。李委员对我说,老于以前是厨师,在城里当过大厨,后来出了车祸,断了一条腿。在帮扶责任人和村委的努力下,给老于盖了三间瓦房,接下来他们打算帮老于开个饭店,让他重拾手艺。老于说:“张主席,你是没吃过我做的红烧肘子啊,十里八村你问吧,那味道可是一绝。”我说:“好,等你的饭店开起来,我一定来给你捧场。”

回去的路上,春风吹得人心暖暖的,太阳西斜,一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地叫着,显得格外灵动。我想起一句话:希望是可有可无的,只是心中有了点儿希望,生活就有了滋味,心中就多了一种柔弱。在充满希望的田野上,在这春风沉醉的傍晚,我找回了久违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