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春秋楼

犹记那年卖土货

胡杨林 赵弋 摄

张长安

土货,在我们老家指棺材。

我祖母去世早,祖父病重时,父亲为了给他冲喜,请来木匠,把我家种的一棵桐树砍掉做成了棺材。那棵桐树很大,一下子做了两口棺材。棺材打好了,祖父的病也好了,又活了20多年。

我13岁那年,家乡遭灾,粮食歉收,我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看着我们弟兄几个正长身体却吃不饱饭,十分着急 。他皱着眉想了一阵子,指着放在东屋墙角那口未漆的棺材,对我说:“明天你拉进城把它卖了吧……”

“啊——让我去卖它?” 我一听头都大了。我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从来没有卖过棺材,大清早一个人拉着一口棺材进城,我害怕呀!万一碰见熟人,多没面子呀。再说了,集市上卖花生的为招揽顾客,都大声吆喝:“焦花生酥脆,先尝后买。”我卖棺材咋吆喝呀?我左思右想不愿去,可一看到父亲的目光,又不敢说不去,难为得我几乎要掉眼泪……父亲见我面露难色,指指一旁两个默默无言的弟弟,对我说:“他俩还小,你爷爷年老腿脚不方便,你妈有病,我今晩要坐火车出差,一会儿就走,你是老大,你不去谁去?咱家不把它卖掉买粮食,明天就断顿了……”

父亲见我不再吭声,又嘱咐道:“买土货的人毕竟是少数,你到集市上要耐住性子,再着急也不能吆喝,那样会惹人烦。更不能拦住路人问他买不买,问了轻者挨骂重者挨打……凡是急用土货的人,大都不讲价。要是有人主动问价,你出价100元。若对方还价,90元也可以卖。卖后用50元买些红薯干,剩下的钱回家后交给你妈。”真没想到,卖土货还有这么多学问。

父亲喊来几个邻居,帮忙把棺材装到架子车上,用麻绳捆结实,对我说:“明天你去早点儿,到市场上占个好位置。”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就喊我起床,还特意往我口袋里塞了两块红薯。我壮起胆子,拉着土货出发了。路上,我一直觉得冷风飕飗,后背发凉。当路过一片坟地时,我万分紧张,担心会有野鬼从坟地里冲出来围住我,前额冒出了冷汗。我大气都不敢出,逃一样经过了那块坟地。

天亮了,看到迎面走来的路人,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但是,他们只要看到我车上拉的土货,都立马像躲瘟神一样迅速避开了。走完十几里路,我终于到了集市。

大清早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卖东西的都想占个好位置。先到的卖主都不愿与我为邻,一见我有靠近的意图,这个冲我翻白眼,那个借口有人占了,好像我是个灾星,挨着谁谁就倒霉似的,特别不受人待见。

无奈之下,我找了个没人占的地方停下车。当天,集市上只有我一个人卖土货,形只影单,十分扎眼。虽然没人竞争,但是一直无人问津。眼看临近中午,仍不见买主的影子,我有点儿着急,有了吆喝的冲动。“千万不能吆喝……”父亲交代我的话在耳旁响起,让我放弃了吆喝的念头。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买主,他却问:“这土货是买的还是卖的?”“当然是卖的!要不摆在这儿干嘛?”我心烦,顶了他一句。不料,他连价钱都没问就走了。真倒霉!为避免再有人这样问,我找来一块鸡蛋大的红砖块,想写个“卖”字。可怕有人分不清“买”和“卖”,我灵机一动,写了个“售”字。

说来也怪,我刚写完大大的“售”字,一个衣着破旧、头戴白布孝帽、满脸泪痕的年轻人,急匆匆地来到我跟前,指着土货问要多少钱。我说100元,他摸摸口袋迟疑了一下,说:“小弟弟,你帮个忙,俺家困难,俺父亲前天去世,今天下午要下葬,我好不容易才从左邻右舍那里借了85元。你把土货卖给我,我欠你15元,你告诉我地址,日后我如数还上,可以吗?”我看他说得情真意切,油然而生同情心,心想,父亲交代90元就可以卖,他给我85元,少给5元就算了。我说:“谁都有难处,你少给的钱我不要了。”他听完扑通一声跪到我面前,要磕头表示感谢。我连忙把他拉起来。他掏出85元钱,查清后递给我,说:“麻烦你给我拉到家吧。”

土货终于卖出去了,有钱买红薯干了。我长出一口气,爽快地帮他把土货拉到家。

返回集市,我买了一麻袋红薯干,又给爷爷买了三斤挂面。“丸子汤,添汤不要钱——”听到吆喝声,我才发觉自己饿了,掏出一毛钱买了一碗丸子汤,喝得满头大汗。

经过这次卖土货的事,我的胆子变大了,以后再没有害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