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春秋楼

周末散记

□一和

我习惯早起。四点半或者五点,穿衣起床,走出卧室,走进书房,点一支烟,烧一壶开水,泡一壶茶,然后洗漱。洗漱完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打开电脑,一边抽烟,一边喝茶,一边上网浏览新闻。六点整,叫醒儿子晨读。七点整,关闭电脑,换衣下楼。

车在楼前。打开车门,上车坐定,听着院子里的鸟叫声静坐一会儿,发动汽车,驶出小区大门。

老家离城三十里。马路静寂而宽广,洒水车刚刚经过,路面泛着水的亮光。一路潮湿,一路温润,一路琵琶独奏的清音。出了城,路两旁挺拔的白杨树一棵棵往后退。田野中,一座座村庄像插上了翅膀,倏忽之间向后飞去。不一会儿,就到老家了。

院门开着,院子里没有人,堂屋里也没有人,大妹正在东厢房喂母亲吃饭。母亲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大妹端着粥碗站在她面前,年幼的外甥女在一旁背诵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父亲走后,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吃喝拉撒完全不能自理,每到夜间便亢奋不已,不停歇地来来回回走动,不停歇地找这找那,大小便失禁是经常现象,一不留神弄得满身满床,须臾也离不开家人的照料。大姐和两个妹妹体谅我和妻子奉养父母的不易,坚持轮流伺候母亲一段时间,尽尽孝心。就这样,送走父亲之后,母亲就留在了农村老家。

服侍母亲吃过早饭,大妹说:“你先出去放松放松吧。老妈昨晚又折腾了一夜,估计饭后该瞌睡了。”于是,我拿上茶杯,信步走出院子。

村里有个七旬老太,我叫她婶。这个婶婶没有儿子,两个女儿很孝顺,兑钱为父母盖了一栋小楼,上面四间住人,下面四间一间做厨房,另外三间摆放些化肥、种子出售。如今没什么生意,一楼的卷闸门只拉开了一半,几个乡亲聚在一间屋子里打牌。打牌的多是留守老人,一个年过八旬,面色黝黑,精神矍铄,另外两个也年过古稀,论辈分我叫他们叔。别看他们年龄大,可和他们一起打牌,也不能掉以轻心。看他们打了一会儿牌,我踅到村西马路边的水果摊前,买了一串香蕉往家走。

走到院门口,我发现铁将军把门。一问才知道,大妹临时有事回她自己家去了。没办法,我只好从车里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门。母亲刚刚睡醒,独自在床上呆呆坐着。“你啥时间回来的?吃饭没有?”看见我推门进屋,母亲问。她似乎已经忘了早上曾经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大妹呢?”我明知故问。“她还没放学呢。”母亲说。转眼之间,母亲就回到了几十年前。我听了哭笑不得。

我给母亲穿上鞋,搀着她走到屋门口的轮椅上坐下,用热毛巾为她擦去眼角的眼屎,然后剥一根香蕉递到她手里。“钱要回来了吗?”母亲一边吃着香蕉,一边闭着眼睛问。我一怔,回想起上周六母亲交代我的事情:找到生产队队长,让他把母亲缠烟叶应得的10块钱要回来。尽管老队长已经去世多年,可母亲坚称他没死,说他去公社开会了。母亲患病后万事糊涂,记忆混乱,和钱有关的事却毫不含糊。没办法,我只能说钱要回来了。

天气越来越暖,阳光透过泡桐的枝枝叶叶洒落下来,照在母亲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上、脸上和稀疏、干涩的白发上,母亲愈加苍老。陪母亲晒了一会儿太阳,大妹就回来了,我起身准备回城。临走,我回头看了看母亲,发现她正盯着院子一角的月季花,那花开得绚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