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春秋楼

白灯笼 红灯笼

□邵卫

旧时,老城洋街上开了一家大同春酒楼。酒楼的跑堂叫苟兴旺,是个独眼龙。

跑堂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也是抛头露面的角色,苟兴旺是个独眼龙,岂不有伤大雅。但是,酒楼的萧掌柜不这么认为,他相中苟兴旺,是因为姓苟的有眼色,更有脑子,知道劲往哪儿使。

果真,苟兴旺进入大同春酒楼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苟兴旺虽瞎了一只眼,可这并无妨碍他花腔报堂:“长衫短衣均是爷,提醒后厨精神些。茶好饭好伺候好,赏银自然少不了。芙蓉海参三不沾,酱汁鸽子飞上天。炝猪肝溜鱼片,一只公鸡炸八块。紫苏肉桂花虾,元宝布袋莲蓬鸭。清汆丸子银耳汤,最后一道鸡蛋汤。”苟兴旺亮腔走板的做派,如花绽放,一下子把客官看傻了。

很快,苟兴旺的名声传遍了老城,许多客官都冲着他来捧场。一时间,大同春酒楼上下都无话说。苟兴旺没有把抹桌布当鹅毛扇,不使绊子不拆台,与搭班的后厨一唱一和,耍得滴水不漏。比如就餐的客官说某道菜配料或调味有偏差,苟兴旺则报唱自创的打油诗传给后厨:“大雨哗哗打湿墙——缺盐,诸葛无计找张良——缺蒜,关羽上场跑了马——缺姜,刘备抡刀上战场——缺酱。”这种方式既不驳客官的挑剔,又不伤厨子的颜面,左右逢源,化解了矛盾。

生意好,赚得盆满钵满,萧掌柜产生了顾后的念头,物色了一个新学徒,小名叫包子,师从苟兴旺。

苟兴旺待包子很好,叮嘱他:“跑堂分哑堂和响堂,光报不唱称哑堂,报唱结合则为响堂。包子,客人形形色色,难免摊上讨厌的家伙,默记——不管喜鹊闹还是乌鸦叫,对一个跑堂的来说,热脸贴着客人的冷屁股是根本。”包子实在不晓得这么多弯弯绕的事,只是眯着眼睛笑。

还未等包子施展手脚,新中国成立了,紧接着大同春酒楼进行了公私合营,萧掌柜到工商联蹭了个虚职。一下子,出没大同春酒楼的都是劳动阶层,穿长衫的客人渐渐少了,苟兴旺失了神。

一天,有位穿中山装的客人来吃饭,一见苟兴旺招待殷勤,格外不自在,忙起身说:“老同志,现在是新社会了,人人平等,不要低声下气。”“咦!得罪,得罪,您快请坐,人有贵贱之分,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苟兴旺毕恭毕敬地说。“不!你是国家的主人,要活得有尊严。”中山装客人想支开苟兴旺,又说:“我吃了就走,你去忙吧!我也长着一双手。”苟兴旺觉得天仿佛塌了,怀疑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自此以后,老吃家儿再也没有看见苟兴旺。

很多年以后,有人听包子说,苟兴旺师傅70岁左右死的,绝户头,生平不详,档案一片空白。

还有人说,临死时苟兴旺一把抓住包子的手,说:“我死后坟前要点一只白灯笼。”“你做了吗?”有人好奇地问。包子回答:“我做了!不是一只白灯笼,而是两只很大很大的红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