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春秋楼

北窗下

□张树民

细雨蒙蒙时我喜欢凭窗远望,一放晴,就不自觉地打开窗,只有刮风的日子才关上窗。风从远处呼啸而来,窗使劲地抵御袭击,让室内的温暖裹住我。我静静地坐着,缅怀晴日和雨中的楼台。感谢窗,让我透过一方天地获得无数感受。

窗的功用是采光与通风,窗的方向因人的喜好而不同。陆放翁的“一窗晴日写黄庭”,大概指的是南窗。在北方的冬天,南窗放进满屋的晴日,随便拿一本书,坐在窗下取暖,书页上的诗句全浸润在金色的阳光中,书桌旁若有一盆蜡梅那就更好了。蜡梅比红梅色雅而秀清,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荡漾着芬芳,把疏朗的影子投在地砖上,如水墨画,摇曳生姿,细细观赏玩味,那真是一种享受。

迎着朝阳,推开东窗,放进一屋的清新。朝气洗涤了昨夜的荒唐,使人精神一振。假使窗外有一株古梅或海棠,你可以看“朝日红装”;如果有海,你可以看“海日生残夜”;如果一无所有,就看看朝霞,想象一下巍峨的宫殿,“晓日靓妆千骑女,白樱桃下紫纶巾”。

“挂起西窗浪接天”。这样的西窗,不独苏轼喜欢,我也喜欢。然而,西窗的风趣不止于此。压山的红日徘徊于西窗之际,书房里有一种透明的宁静。苍蝇在搓脚,微尘轻游,都带着些倦意。人在一日的劳作后,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坐下来喝一杯热茶,开窗西望,太阳已隐到山后了。田间小路上是荷锄归来的农夫,隐约能听到小羊的叫声。山色此时已由微红而深紫,苍茫暮色渐渐笼上山脚的树林,西天上有一朵镶着黄边的云悠然飘过。

我独喜欢北窗。北窗放进的光是那般清淡,很少直射。冬天在南窗下读书、睡觉,夏天在北窗下纳凉。五柳先生曾说:“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白乐天也说:“清风北窗卧,可以傲羲皇。”在三伏天,“无客尽日静,有风终夜凉”。这该是何等的惬意与闲适,令当代人艳羡咂舌。

故乡的新房落成时,我在临街的北窗下种了一些花草和几棵小树。盛夏时节,整面墙爬满厚厚的藤蔓,绿意盎然,只留下两扇朝北的窗。张岱说:“读书其中,扑面临头,受用一绿,幽窗开卷,字俱碧鲜……”闲暇时,每每回到故乡,坐在新房青簇簇碧团团的北窗下读书,舒心快意。屈指算来,为功利我读过好多年的书。功利令我读书,我却很难进入书中。而今,我决计把书非功利地读下去,淡淡地读下去,读亮一个早晨,读暖一个中午,读灿烂一个黄昏,远了功名欲念,近了清风晓月。在故乡的庭院里,有一方蓝天,很纯净的蓝天,或悬着一片白云,或飞过一只青鸟,高远的浮云和青鸟,都能把人的思绪带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去,或带到极远极远的岁月里。新房的北窗下,果真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