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位姐姐打电话来,问我明天是否有空一起去淮阳。好久没有出远门了,所以很欣喜地答应下来。淮阳,淮阳在哪里呢?对于没有任何方向感的我来说,淮阳不但从未去过,连具体方位也说不清楚,有关淮阳的印象却沉淀于记忆深处。一直以来,那些布老虎、泥泥狗、小毛篮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清晰于混沌的记忆,让我又想起永远逝去的童年,和童年里欢笑的声音。
很想让黎明快点到来,好让我起程,去再次触摸童年的片段,但又怕身临其境时,出现时光交错的幻觉:一个剪着童花头的小女孩,手捧着叔叔送的泥泥狗,一转身,就是无可挽回的老去。
曾经有一位叔叔,是开小火车的,他跑的线路途经淮阳,所以送我的礼物总是些布老虎、泥泥狗之类的淮阳特产。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些礼物并未因其廉价而失去诱惑。相反,它们的受宠程度足以照亮我的童年。也许这些,就是我对淮阳如此期盼的原因吧。
一晚上都在梦境中穿梭,醒来时已快到约定的时间。赶快起床梳洗,穿上最舒服的平底鞋,背上相机,朝着魂牵梦绕的地方出发。
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们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很巧,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淮阳太昊陵庙会。每年农历二月初二到三月初三,每天都有数万人涌向淮阳太昊陵。在古宛丘,也就是今天的周口淮阳,每年农历二月,各部落的青年男女集到一起,在会场中央放一块带有“窑孔”的大石头,人们称它是“神媒石”。男女之间如果互相有意,就用手摸一摸“窑”,说明二人情投意合。所以,有人说淮阳太昊陵庙会是祭拜人祖的庙会,也有人说它是原始的爱情盛会。
在庙会上,出售泥泥狗、布老虎的摊位满眼皆是。布老虎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泥泥狗却有着无数形态。只有那只陪伴我度过童年的斑鸠、麒麟、飞龙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再见时,它们的光华依旧,却照出了我的满面沧桑。身处泥泥狗的故乡才知道,我小时玩过的种类,只是其百分之一,而每个泥泥狗还承载着不同的寓意。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玩具,这种玩具却是淮阳太昊陵庙会上独有的。
泥泥狗,是太昊陵泥玩具的总称,当地老百姓叫它“灵儿狗”,说它是给“人祖爷”守陵的,把它奉为祭祀伏羲的神物。自古以来,庙会期间,一街两行摆满了泥泥狗。南来北往的游人香客,到太昊陵祭拜过“人祖爷爷”后,都要买一些泥泥狗带回去,传说不仅可以沾沾泥泥狗的灵气、福气,还可以驱邪避灾。
淮阳人捏泥泥狗的习俗已经流传千年,据说也是与伏羲、女娲抟土造人有关。传说伏羲、女娲兄妹成婚后,天下人烟稀少,他们就用泥捏制泥人,待这些泥人晒干后,就变成了能走动、会说话的人。千百年来,泥泥狗的制作方式和这个古老的传说,在淮阳民间代代相传。
这些泥泥狗底部都有小孔,可以吹出悦耳的声音;身上还有纹饰,大致分为类绳纹、马蹄纹、花朵纹、三角纹、太阳纹等,属于女性生殖器官的变异形式,是女性生殖崇拜的一种象征。淮阳泥泥狗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人面猴”,又称“人祖猴”,是泥泥狗中唯一一种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图腾形象,造型就像一座神,庄严、肃穆、神圣。
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神秘虚幻的形体,听着这些神奇的名称——人面猴、人面鱼、猴头燕、草帽老虎、多头怪、四不像、独角兽、猫拉猴、九头鸟、双头鸟……俨然一部活生生的《山海经》展现在面前。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许多神兽都是原始社会部落的图腾,形形色色的泥泥狗与《山海经》中描绘的奇禽神兽都反映了史前人类的图腾意识。春秋末年,淮阳曾经是楚国的国都。据说《山海经》的作者也是淮楚人氏,而且淮阳曾经是太昊伏羲氏、女娲氏和炎帝神农氏的都邑,是上古时期的“三皇之都”,因此遗存下这些原始图腾神祇也就不足为奇了。
200多种泥泥狗的造型,并不是出于淮阳民间艺人的审美趣味,而是一种崇神、祭祀的需要。在民间艺人的心中,这是老祖辈传下来的,捏泥泥狗用的是“抟土造人”的古法,而其画法也是不能更改的。当我们面对这些怪异形体和那些神秘的点线符号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混沌初开、风雷闪电、猛兽出没的旷古时代。这些具有原始文化特征的精灵历经数千年,伴随着古老的宗教祭祀、民俗活动而遗存下来,成为史前“图腾文化”的孑遗。
走在喧闹的庙会上,如同置身于神秘的艺术殿堂,令人流连忘返。驱车返程时,怀中满满的是形态各异的泥泥狗。一路上,抱着泥泥狗的手始终不曾松开,因为,我怀抱着的,不仅是失落在童年的玩具,还有那些美到令人心碎的远古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