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落枣杆”。在北方,农历七月到八月间,枣子从有一点红,到半红、全红,让人感觉到的是从青涩到成熟的全过程。这个时候,我总是想起故乡的那一片枣树林。
我的故乡在冀南一个不算小的村庄,听老人们说,在新中国成立前,那片有一百余棵枣树的浓密林子,是一个地主的祖传家产,千姿百态的枣树中,树龄最长的可以追溯至清代同治年间。
20世纪50年代末,人民公社化后,一切生产资料归公社所有,实现了农村集体土地所有制。自然,这片枣树林也由老地主名下归了大队,成了农民们的共同财产。在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提议下,每年农历八月十五被定为 “打枣节”。
据老人们说,到了八月节,那个火爆劲儿就别提了。成熟的红枣挂在树上,沉实而鲜艳,透出大地饱满的喜气。这一天的下午,大人孩子们都走出家门来到这里:男人们用杆子打枣,红红的枣子扯着浅绿的叶子纷纷落下;女人们从家里拿来面口袋或者干脆背着筐,头上裹一块儿毛巾,大大咧咧蹲在地下拾枣。几处顶梢上的枣,杆子够不到,这时,便会有一两个孩子脱下鞋,像猴子一般攀上树尖,一把掰下那带着几粒或者十几粒枣子的小枝子,顺手撸下红枣放到自己的裤子兜里,然后又顺着树干快速滑下来。
这一天,枣子是可以随便吃的,只是不许带回家。无论是打枣的男人、拾枣的女人,还是唠嗑的老人、乱跑的孩子,他们都时不时往嘴里放上一颗枣,甜蜜地咀嚼着。
枣子打得差不多了,有几个细心的老太太,还会再到枣园里面转上一圈,她们是看看有没有没拾干净的或者仍被留在树上没打下的。
接下来是分枣。支书招呼大家排好队。大堆大堆的红枣,在场院里等待着检阅。不知哪个好热闹的年轻人,把队部的两面红旗也拿来,插在了高高的枣堆上,显得很气派、很庄重。
会计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珠子,几个小队长负责称重分枣,一百来号人排起了长龙。
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支书让人点上两盏汽灯。顿时,场院上一片通明,飞虫在灯火烟气中玩着它们自由飞翔的游戏。人们显得很兴奋,相互间说着收成甚至开一些粗鲁的玩笑。
各家的壮劳力把分到的几十斤枣子背回家,剩下的就是妇女们的事情了。在乡下,红红的枣子除了平时可以用作哄孩子或者招待客人的美食外,过年时要蒸面食,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好东西。
20世纪50到70年代,农村人的生活虽平静安逸,贫困却是无时不在。饥馑,在今天看来很陌生的词,在那个时候是困扰故乡的人们的大问题。而恰恰是这一年一度的红枣节,不仅让人们解了馋,还有了盼头。
20世纪70年代末,农村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分田到户了。村里人有的说,既然土地和农具都可以分,这片枣树林应该也分给各家各户。但有的人极力反对,认为全村的人每年都要在这里过节,如果真的分了,实在舍不得。最后,大队支书拍板:保持现状。
时光进入21世纪,农村面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使农民彻底告别了农耕时代落后的生产方式。在我的故乡,很多土地被种田大户承包了,乡下的中青年男人很多都到城里打工,有的甚至在城里安了家。
而到了农历八月十五,他们能脱身的都回来,聚在一起,吃菜喝酒,说着各自的经历和今后的打算。打枣节这一天,依然是全村出动,男人打枣、女人拾枣;老人聊天儿、孩子嬉戏。依然是排队分枣,不过现在不用大杆秤,也不点汽灯了。
打枣节俨然是村里的重大节日。饥馑的日子里,枣树林给村人的是吃饱肚子有盼头儿;温饱已不再是问题的时代,枣树林给村人的无疑是和谐、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