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锅盛了水往火上一坐，蓝色的小火苗欢快地舔起锅底，开始熬粥吧。

淘米的功夫，水就开了，打开锅盖，是浪花朵朵。把米放进去，先大火煮开，再转小火慢熬。手起勺动时，水波荡漾。水米交融里，状若凝脂。

袅袅白气，渐渐弥漫厨房；缕缕清香，缓缓沁入心田。

常常一边熬粥，一边梳理自己的思绪。扬汤止沸间，心灵就舒缓柔软起来，神态就安详起来。

仿佛若有所思，又似乎忘记了一切，静静地看着锅中央开出一朵花儿来，花朵再蔓延开来，怒放成圈圈涟漪……

黄灿灿的小米粥、晶莹的白米粥、玉米糁红薯粥……一锅朴素清淡、温软糯香、暖胃暖心的粥，就这样熬出来了。

最爱木心先生那句“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念予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

我不用找，我亲爱的奶奶就是。

小时候，奶奶熬粥，我常常坐在小板凳上看，看奶奶变戏法一样将冷锅冷灶变热，再变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粥来，真神奇啊。

奶奶忙完，就会喂我喝粥。记忆最深刻的是，奶奶会把粥吹了又吹，奶奶每放一点儿菜在碗里，我就说藏住藏住，奶奶就把菜藏在粥里，我大喝一口，如果喝到菜，奶奶就夸张得惊叹，呀！菜跑哪儿了？我就开心地笑，说再藏再藏……直到肚子喝得滚圆，整个人都充实起来、暖和起来，充满了力量和快乐。

长大了，那颗心是往外走的，是收不住的。外面的世界流光溢彩，充满诱惑。更多时候在外面吃饭，要吃香的，要喝辣的，要人山人海，要人前显贵，要热闹非凡。

熬粥这样浪费时间，又没什么意思的无聊事情，哪里肯做呢？至于喝不喝粥，更不在乎了，清淡无味，岂能满足贪婪的味蕾？

一个人的改变，似乎浑然不觉。不知从何时起，渐渐爱上熬粥，更爱上喝粥。

也许是为了孩子不生病不上火，开始熬粥？也许是吃厌了外面的辛辣生猛，实在无福消受那浓烈，开始熬粥？

安安静静地喝一碗粥，竟然成了一天奔波劳碌之后，关上门远离外面嘈杂的世界之后，对自己最好的奖赏。

最喜欢在灯光明亮的餐桌上，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对我来说，最好的菜已经变成白萝卜丝或红萝卜丝，奢侈的话，再加进去切得细细的油出豆腐丝清炒，就是满足的了。

坐下来，慢慢喝，细细品，静待唇齿生香。那是田野里新鲜稻谷、麦子的清香，是刚从地里拔出来带着泥土芬芳的萝卜的清脆甘甜。

一口温热的粥喝下去，周身都暖起来。粥就在身体里流淌，流进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粥是有生命的，鲜活又灵动，在我身体里欢笑着奔跑。我就变成田野里一棵稻谷，一棵小麦，随风摇曳，自然生长；变成洁白的或鲜红的萝卜，深埋泥土，满怀喜悦。

有时也会小小宠溺一下自己，把菜埋进粥里，喝上一大口。那一刻，童年的快乐又回来了！

这是一碗治愈人间一切不适的清粥吧？

前一段，台湾漫画家蔡志忠说，他已经好多年每天只吃一餐饭了，只要一碗粥，最多配一块豆腐乳，奢侈的话就再加一块，一块埋在粥里，一块放上面。我也心有所触动。可能年龄到了，就少了诸多尘世杂念，开始清心寡欲，更多关照自己内心，想要抵达的是心的彼岸吧？

也许，生而为人，原本不需要那么多负累形役。前半生持绳自缚，横冲直撞，却从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当慢慢放开自己，释放灵魂，才知道自由自在的心灵方是人生最后归宿，才知道无欲无求方是人生佳境。

时下太流行那句，“愿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为你立黄昏。”我想，以前索取了那么多、得到了那么多、接受了那么多，下半生，可以试着做个粥一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