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中元节,我总会想起那个孤独奔丧的深夜,想起那段凄苦的路。
那夜,我步履匆匆,记忆杂沓而来,引着我回到做您女儿的那些年。
六岁那年的秋天,我老是咳嗽,要打好几天针才能好。那天上午,您来接我去打针。我怕疼,只想逃避。我一出校门就逃,您一边追我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不打针,万一成了百日咳就麻烦了。我哪里听得进,一想到皮试的疼,想到针扎到屁股上锥心的疼,我就大喊道:“我宁愿得百日咳,也不打针!”我跑得满头大汗,您追得筋疲力尽。时隔多年,我东躲西藏、您追逐不休的画面一直在记忆深处回放,生动而又鲜活。
如今,再也不会有人如您那般担心我的身体,那种被您宝贝着的幸福一直氤氲在平凡的日子里。想到曾做过您的女儿,我就幸福满满。
八岁时,您给我买了一只小羊。它浑身雪白,软软的毛散发着清甜的奶香味。我搂着它的脖颈,它先是怯怯地蹭我,然后伸出舌头,轻轻舔吮我的小手,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它!
一天,它接我放学,却在岔路口受惊跑丢了。我找了很久,才在一户人家的羊圈里发现了它。看到我,它咩咩地悲鸣。那刻,我第一次体会到心疼。可是,您趁我上学的时候卖了它。我哭闹,要您把它找回来。我声嘶力竭又重复不断的哀号终于惹怒了您,您一把拽起我,吼道:“走,给你办退学,你的学费是它换来的。”
大一寒假,我给您带回几块软糕,您不舍得吃,一有人来您就拿出来“炫耀”,以至于软糕风干不能吃了。
我不知道的是,您一直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去医院的次数日益增多,留诊的时间愈来愈长。家里总是飘着一股中药味,我却从来没有发现您的异样,是您隐藏得太好还是我太粗心了呢?
如今,我也做了母亲,终于懂得一个人不能敏锐地捕捉到另外一个人的异样,并不是粗心,只是不上心。直白点说,是不够爱。
再后来,我去城里读书,与您相伴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一颗心扑在学习上,眼里装了整个世界,却唯独忘了您。以至于接到您去世的消息时,我是那般震惊!我知道您很瘦,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家族遗传的苗条,舅舅、姨妈不也很瘦吗?我知道您经常咳嗽,我一直觉得那只是慢性病,慢性病不是不会危及生命吗?
火车哐当哐当地奔驰,窗外的风景闪过模糊的影,我对您的记忆过于遥远,也只剩下朦胧的影子。
我想起您灌我药时的不忍,想起您攒钱为我做新衣的不易,想起初中时您坐在家长席上看我在主席台上讲话时滴落的泪珠,想起高三时您为我洗头抚慰我考试落败时的心疼……
我终于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恨和无力。做您女儿的那些年,我是那么幸福,又是那么自私。
赶到家的时候,天已黑透,我们院门口的光引着我走向您。吊唁的人、燃着的香、烧着的纸……院子里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妈妈,您是我想报答却无力报答的恩人。真希望时间可以逆流,让我好好地爱您——我的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