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源远流长,中华文明博大精深。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 ——习近平
寻禹·探源全媒体系列报道第12期 二里头遗址篇(上)
二里头遗址:“最早的中国”
■本报记者 邓雷 杨红卫 刘俊民/文 吕超峰/图
在史书记载中,治水有功、德高望重的大禹成为部落领袖,并建立了夏朝。夏朝是中国古代文献中记载最早的王朝,但这一久远的民族记忆,因时光的流逝而变得略显模糊。
经过64年持续不断考古发掘,位于河南省洛阳市偃师一个叫二里头的小村落,成为打开夏王朝历史大门的一把钥匙:
这个沉睡3000多年的都城遗址,拥有中国最早的“紫禁城”、最早的城市主干道网、最早的青铜器作坊、最早的绿松石器作坊……时至今日,二里头遗址为中国最早王朝——夏朝中晚期都城遗存,已成为学界的普遍共识。
64年考古发掘
提到二里头,绕不开的是徐旭生。他是著名考古学家,也是二里头遗址最初的发现者。
《史记·夏本纪》中清晰地记载了夏王朝自禹至桀共17位帝王,“大禹治水”的故事也在民间流传数年。但《史记》距离夏朝已经2000多年,其可信度便打了折扣。
1959年夏,71岁的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徐旭生,率队从北京前往豫西一带寻找“夏墟”。在偃师二里头村,徐旭生偶然发现,村民在挖鱼塘时挖出了大量陶片,而这些陶片中“殷(商)代早期极多”。徐旭生推断,这里可能有一处古代都邑的遗址。
返回北京后,徐旭生写下了著名的《1959年夏豫西调查“夏墟”的初步报告》,这也成为夏文化考古工作的突破性进展。
1959年秋天,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工作队进驻二里头,开始了遗址发掘工作。此后64年里,首任队长赵芝荃、第二任队长郑光、第三任队长许宏、第四任队长赵海涛,带领数百名考古工作者相继接力,力争揭开“二里头文化”的疑团。在这个过程中,大型宫殿建筑群、青铜器作坊、绿松石器作坊等发掘成果,为夏文化的探索提供了重要依据。夏朝正从传说具化为真实的、可触碰的历史。
赵海涛向记者介绍,从1959年至今,二里头遗址发掘经历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959年到1980年,发掘出土大量青铜器、玉质礼器等文物,初步认为二里头是夏朝中晚期都城,明确了其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上的时间定位;
第二阶段,从1980年到1999年,出土更多大件青铜礼器,发现铜器作坊、祭祀遗存和更多贵族墓葬,丰富了二里头文化的内涵;
第三阶段,从1999年到2019年,发现城市道路、宫城城墙、手工业作坊区,对了解当时社会结构划分、统治制度提供了资料证据;
第四阶段,从2019年至今,陆续发现网格式的城市规划,围绕核心宫殿区外有贵族居住区、墓葬区,体现出严格的等级划分,井然有序的统治格局,也是进入王朝国家的重要证据。
“最早的紫禁城”
二里头遗址现场,道路笔直整齐,宫殿区、祭祀区等不同的发掘区域标志鲜明。徜徉于遗址,仿佛置身于数千年前熙熙攘攘的王宫内。
赵海涛告诉记者,二里头的宫室建筑和都邑整体布局呈现诸多“中国最早”。考古团队发现,二里头遗址中心区至少存在两纵、两横4条道路,每条道路宽10至20米。它们纵横交错,呈方正、规整的“井”字形,这种道路网络不仅连接交通,也将宫城划分出不同的功能区。
中心区“井”字形主干道路体现的严谨、有序的规划布局,显示当时社会结构分明、等级明显;统治格局井然有序,暗示当时有成熟发达的统治制度和模式,是进入王朝国家的最重要标志。
2003年春天,赵海涛和同事们在这一“井”字形大道的内侧,发现了完整的宫城城墙。遗址宫殿区内是大中型夯土建筑基址的集中区。城内是两组坐北朝南、中轴对称的宫室建筑群,由宫城围墙包围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二里头遗址的一号宫殿建筑遗址出现了“一门三道”的形制——位于宫城西部的一号宫殿建筑遗址四周筑有院墙,南墙开辟有正门,正门之中有两道南北向的隔墙,形成“一门三道”。其中,中门道宽3.2米,西门道宽2.7至2.9米,东门道宽2.6米。
“这是迄今为止考古发现的最早的‘一门三道’形制,它对后代都城城门、宫城宫门形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赵海涛说,“一门三道”中的两侧门道是供官民使用的通道,中门道则为帝王专用,这代表着王权或皇权的至高无上。这种形制经过传承发展,在西汉时期形成定制,并延续至明清。
“一门三道”是中国古代都城城门、宫城宫门独有的形制。人们熟悉的故宫午门,隋唐洛阳城应天门、定鼎门,汉魏洛阳故城阊阖门,偃师商城宫城宫门等均为“一门三道”形制。
伴随着“一门三道”定制的形成,与城门、宫门相连接的道路出现了“一道三途”的形制。《太平御览》记载:“(东汉洛阳城)宫门及城中大道皆分作三,中央御道,两边筑土墙,高四尺余,外分之。唯公卿、尚书、章服从中道,凡人皆行左右,左入右出,不得相逢。夹道种槐、柳树。”
赵海涛说,规模宏大、排列有序的建筑群往往昭示着政治和宗教权力的高度集中,这座宫城被考古队员形容为“中国最早的紫禁城”。
“最早的中国”
多位研究者认为,二里头遗址是一处史无前例的王朝都城遗址。二里头王都的出现,为之后高度发达、繁荣的商周青铜礼乐制度、王国文明开启了序幕。方正、大型夯土基址为代表的宫殿,以中型墓葬为代表的各级墓葬所显示的墓葬制度,以最早的青铜礼器、绿松石龙形器等遗物为代表的器用制度……这些都在考古学界达成共识,即表明代表中国古代政治文明发达程度的宫廷礼制、礼乐制度已经形成。
二里头工作队第三任队长许宏在《最早的中国》一书中总结说,二里头遗址代表的是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最早的广域王权国家的都城,二里头文化也是东亚地区最早的核心文化。许宏认为,这里即为“最早的中国”。
学界更为通俗的观点是,二里头文化向四方辐射文化影响力,中国历史得以由万邦林立、多元竞争的邦国时代,进入一枝独秀、一体发展的王国时代。
中国考古学会副理事长、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赵辉认为,二里头文化出现前,中华大地上曾出现过许多璀璨的文化,比如晋南的陶寺文化、长江流域的良渚文化、山东的龙山文化……那是万邦林立、满天星斗的“古国时代”。
“二里头文化在其中脱颖而出,形成了更为成熟的文明形态,顺利完成从古国到王国的进化,中原地区逐渐形成了一个‘一体的王朝’。这意味着,二里头文化是对‘古国时代’的总结,也是‘王国时代’的发端。”赵辉指出。
赵海涛对记者表示,二里头文化开启了夏商周青铜礼乐、王朝文明的序幕,为高度发达、繁荣的商周文明奠定了基础,并与商周文明一道,构成早期华夏文明发展的主流,确立了华夏文明的基本特质。他说:“二里头文化这些具有高度辉煌王朝气象的创造,多被后世的商周王朝继承,并对周边文化产生强大的影响力,因此二里头文化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华文明总进程的核心与引领者!”
揭开更多未解之谜
二里头遗址现存300万平方米,1959年以来仅发掘5万多平方米,不到其总面积的2%。
“尽管发掘面积占比较小,但二里头遗址已取得辉煌的考古成果,对中华文明探源具有重要意义。”赵海涛向记者表示,当今是考古学蓬勃发展的时代,二里头遗址将坚持文化遗产保护、多种学科合作的理念,采用尽可能多的学科、技术手段,跟更多学者合作,全方位、多角度,进一步发掘二里头文化的内涵和价值。
已开掘的宫殿核心区布局严谨,外围是否有规整的边界?周边是否有城墙、壕沟防御设施?
已出土的文物规格品质高低不一,人群等级划分严格,是否有更高等级的墓葬?
支撑如此发达的文明,除已发现的铜器作坊、绿松石器作坊外,是否有更完善高级的制玉作坊、制石器作坊?
在赵海涛看来,仍有更多的未解之谜在等待着考古团队去揭开,二里头遗址的神秘面纱仅仅是揭开了“冰山一角”。他表示,二里头遗址钻探、发掘的空白点以及需深入研究的课题仍旧较多,下一步考古团队将更加注重多学科参与、资料整理出版、价值内涵提炼、文化遗产保护等方面,科学、持续、按计划地进行考古工作。相信通过一代代考古人的接续努力,二里头考古前景光明,未来可期。
寻禹·探源报道顾问团成员
(排名不分先后)
刘海旺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长、研究员
赵春青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新砦工作队队长
赵海涛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二里头工作队队长
方燕明 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瓦店和王城岗工作队原队长
王吉怀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蚌埠禹会村遗址工作队原队长
何俊杰 浙江省绍兴市文史馆副馆长
教之忠 禹州市著名文化学者
刘俊杰 具茨山上古文明发现者
编辑 杨 仪
校对 樊迎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