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春秋楼

阅读江南

荷香四溢 秦晴 摄

□张轶敏

到了不惑之年,反而疑惑更深了一层。正如对散文的理解,我刚开始写作时,觉得散文最易。后来,经历了小说,反倒觉得散文更难。从粗糙的生活表面,到细腻的生活纹理,再到生活的内核,直至生活的灵魂,一步步往里走,自己走进了迷茫,开始对一些词汇敬畏。比如“物是人非”,比如“悲辛交集”,比如“五味杂陈”……我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上路的。和谐号动车以每小时300公里的速度,带我飞翔。从中原之中的一个小县,我被抛进杭州,又被抛进绍兴。

没有深度思想和文化积淀的旅行,行万里路也无异于邮差。因此,这两周的行程,颇具《文化苦旅》的气氛。较之10年前到杭州的走马观花,这次重访杭州,更多的是用心打磨杭州的细节。从每一条街道、每一块牌匾、每一个眼神,甚至容易被忽略的角落,我去琢磨杭州的气质。已是杭州人的好友晓辉,在15年前告诉我,生活要浅。而脚踏着西湖的苏堤,耳听着净慈寺的南屏晚钟,我脑海中闪出四个字,生活深沉。犹如在黑夜中行走,虽有路灯,心中却总难免恐慌。

幸好有晓辉在前面带路。一路上他滔滔不绝,在西泠印社的朴精庐前,他看到的是江南园林的错落别致,看到的是吴昌硕等历代大家创造的墨韵辉煌,而我看到的是眼下书画文人的落魄与拮据、卑微与无奈。在灵隐寺的心经壁前,他讲的是江南小佛国,讲的是灵隐铜殿锻雕技艺的巧夺天工,而我看到的是现代人跪拜在佛前千人一面的焦虑。

第二天,在奎元馆吃过老字号的虾爆鳝面,我们决定拜访一位朋友曹元伟。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书房习字,放古琴的桌子上香炉里飘过袅袅香烟,香气如兰,丝丝沁心,是兰香,高贵而不艳俗。他戴着金丝圆眼镜,手持农耕牌小楷笔,在抄写《金刚经》。笔头很大,他只用笔尖的两三根纤毫书写蝇头小楷,挥洒自如,气韵贯通。他写的字挂在面前,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庄严气场,字字锋芒外显,稳健精整。晓辉问他一幅《金刚经》润格多少钱,他说最低15万元。临行时,他执意要送我们一套,我们婉拒了。

行走在云栖竹径,看着千姿百态的竹,有高的,有低的,有粗的,有细的,有叶多茂密的,也有叶子稀疏的。晓辉问我:“你不是也写字吗?”我说:“写。但是,中原的书风与江南的书风存在巨大差异。”晓辉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审美也大不相同。”我说:“是啊,我们那里书法更重取势,以朴茂浑厚为美,很少有江南这种精致。”言至此,我脑海中全是自己近40年来的生活,豪放、随性,我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

接着,我们又去了黄宾虹纪念馆、章太炎纪念馆、潘天寿纪念馆,郁达夫故居、俞平伯故居、林徽因故居、黄公望故居、沙孟海故居、林风眠故居,大量的作品、史料、匾额外溢着文人气象。我的身心浸泡在文化的魅力之海中,酣畅淋漓,又清新高远。

离开杭州,晓辉建议我去扬州。俗话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而我怀着无限的感叹,踏上了去绍兴的路。

绍兴的乌篷船、水乡景色一点也不逊色于杭州,吴侬软语听起来忒顺耳。绍兴比起杭州,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低调。所谓低调,前提是得有高调的资本。在瞻仰过鲁迅故居、王羲之故居、徐渭故居后,我才知道,绍兴历史上出过27个状元,而中国历史上状元的总数才682位。绍兴还出过4位北大校长,而河南才出过一位北大校长冯友兰。且不说雅的一面,据朋友介绍,走在绍兴街头,穿大裤衩、拖鞋的年轻人大都自主创业,身价千万的成群。浙江百富榜中绍兴籍的占13位。看着在路边地摊上撸串儿的年轻人,我似乎明白了低调的内涵。

出来走走,看看地域之外的风景与人文,会让自己重新认识自己。西湖,犹如一面镜子,照亮我落满灰尘的心。平心而论,我们中原人并不需要妄自菲薄,需要警惕的是夸夸其谈。只有看到了不足和差距,才能及时调整自己,毕竟功夫在诗外。

阅读江南,那风雅与韵致就像照片,得一帧一帧地过,也像读古书,必须反复咀嚼与琢磨,更像喝一杯上好的红酒,必须品咂与回味,那光影斑驳中的意趣和字里行间的情调才能喷薄而出。慢下来,静下来,江南的每一秒都是鲜活的。

阅读江南,我带着固有的文化背景,用中原人的眼光,去探索吸纳新的人文素养,去发现新的文化自觉,去感受美学体悟。返回家中,当我在自己的行云堂鉴赏从江南带回来的才子字画时,仿佛找到了一条精致的文人之路,曲径通幽,重返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