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定的春节假期结束了，假期延长的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延长到什么时候，没说。闺女很高兴，说她还没有歇够，同时郑重地与我和媳妇谈了话，主要内容有两点：一是我和媳妇太不靠谱，家里有个高三的学生，可电视声音太大，后半夜了俩人还在客厅唱歌；二是要求我和媳妇把一天三顿饭做好。被闺女批评，还说得挺对，我和媳妇脸上真挂不住，只能连声答应。以前我家基本上不开伙，闺女在学校吃食堂，我们俩在单位吃食堂，周末到街上吃或者点外卖，吃饭问题基本上通过社会化途径解决，做饭的技能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但是，疫情期间需要自力更生了。
做饭这件事真的是很麻烦，做、吃、洗，每顿饭都差不多得两个小时，感觉一天到晚尽忙活着做饭了。尽管如此，我和媳妇也得绞尽脑汁咬着牙做，做得好不好另说。往年过年时备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吃一半扔一半，今年第一次吃完了。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再有几年就到了做外婆年龄的媳妇如同刚嫁过来，开始了厨房里的冒险之旅。蒸馒头，没有两个重样的；蒸包子，包的时候有褶儿，蒸熟之后褶儿消失了，以为是馒头，咬一口，里面还有馅儿呢！每次饭熟揭锅盖时，都紧张得仿佛打开的是月光宝盒。闺女气得喃喃自语：“快点儿开学吧，快点儿开学吧……”媳妇坐在沙发上，脸上青红不定，茫然地看着窗外。我过去安慰她：“这其实是件好事，可以帮助你准确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除了年轻貌美别无所长，以后就别像人生导师似的批评教育我和闺女了。”然后，我光速离开现场。
影视剧很快就看腻了，我发现编剧越来越笨、演员越来越傻。厨房里的故事我们已经有了心里预期：惊吓是正常的，惊喜是渺茫的。窗外有时阳光明媚，有时飘着雪花，可都不属于人类。树上的鸟鸣在寂静世界里更加清脆，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近年来许昌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我在公园里见过或灰或黄的野兔、羽毛艳丽的雉鸡，看见人它们就匆匆跑进灌木丛或草丛。这个春天，它们应该可以气定神闲地生儿育女，在人类精心修建的石子路、木栈道上带着孩子散步，任风像挠痒痒一样温柔地吹过。那些花在努力地打苞，准备着怒放，人类看不看，它们也是要开的，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如果有一天人类突然消失了，它们就将以这样的方式占领世界，沧海桑田，后世会从钢筋水泥的断壁残垣中确认一个文明曾经存在。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这个世界从来都不会乏味，脑洞再大的人也想不到在这个春节，人类被动物关进了笼子。
急死也不能出门，门外的世界波诡云谲，交响乐一样舒缓时酝酿着下一次的高昂，风轻云淡里隐藏着下一次爆发的草蛇灰线。许昌潜伏的输入性病例逐渐暴露之后，有过几天平静。但是，官方发布像呼唤不肯退出阵地的特工深海一样，一直在深情呼唤春节前参加过某场婚宴的人，言语恳切，却让人感到不安。这肯定会是许昌几十年来最著名的一场婚宴，全市人民都在搜肠刮肚地思考是否与之有一丝关系，参加那场婚宴的人无一例外地经历了惴惴不安的几十天。一次风花雪月、张灯结彩的饭局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刀光剑影、危机四伏的鸿门宴，一个潜伏的特工微笑着拔出了无声手枪。
我一个哥们儿在社区工作，从年前就开始进社区排查、在路口值守，忙得腰酸腿疼不说，还整天心惊肉跳的。他的一个亲戚年前从省内另一个城市回到许昌，打电话问他：“要不要说呀？”哥们儿当时就火了：“为什么不说？说了对你有什么坏处？不说对你有什么好处？上报之后，发病了给你看病，又不是把你拉走活埋呢！”一连串直击灵魂的质问让他那个亲戚乖乖地把名字报了上去。
由于举办婚宴的家庭拒绝合作，社区排查工作量剧增。我看过社区工作人员的排查报告，曲折迂回，线头丛生，跟踪追击，柳暗花明。我从来没见过公文有如此强的可读性，换个题目就是一篇悬疑小说。几天之后，两家人的防线全面崩溃，因为两家先后有6个人确诊。
我为什么对这场婚宴如此关注呢？因为这两家确诊的6个人中，3个人就住在我们小区。官方发布一出来，小区的业主群瞬间就爆了，惶恐、愤怒的楼盖了几百层。从官方公布的流行病学调查轨迹看，这两家人串门聚会的频次、时间、交叉范围都超出普通人的想象。小区防控骤然升级，两天让出一次门，粮食和蔬菜配送到楼道门口。人全闷在家里，没有了白天黑夜，时间乱了，凌晨我向窗外望去，超过一半的家庭还亮着灯，客厅里的电视机还在固执地闪着荧光。几个人不守规矩，连累了全小区几千人陪绑。父母最担心的是孩子，他们的学业和健康，他们的人生刚刚开始，小脸儿娇嫩得像花瓣一样。
从1月24日到2月23日，我在家待了整整一个月。闺女开始每天跟着电脑上网课，仍然是起早贪黑，据她说慢慢地习惯了。媳妇胖了十几斤，自己做的饭含着泪也要吃完，她把我和闺女不怎么吃的饭全吃了，脸圆得像个年画娃娃。体壮必然身强，那天家里送过来一桶水，她看都没看我，弯腰抱起放到了饮水机上。
有人说，下半年中国将迎来一拨声势浩大的婴儿潮；也有人说无数夫妻在这一个月里终于认清了彼此的丑恶嘴脸，盼着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早点儿开门。我家由于意外进行了提前磨合，想象到闺女上大学后的空巢老人生活，以及更遥远的退休生活，不再恐惧，我和媳妇对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