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回到豫东南故乡。在故乡的高天流云下,忽然听到雁的鸣叫声,循声望去,一队南飞雁,缓缓飞过晴空,不久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了。
此情此景,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孩提时,每每听见大雁的叫声,祖父便对我说,不要抬头。
可是,我往往难以抵挡大雁的诱惑。祖父不在身边时,我就止不住地仰天拉长脖颈。
北方的天空,被大雁视为理想的征途。
天空是雁阵广阔的舞台,雁阵是天空自然的风景。大雁之美,在于雁阵。大雁每年春分后飞回北方繁殖,寒露后飞往南方越冬。群雁飞行,大多排成“一”字或“人”字形,因为行列整齐,人们称之为“雁阵”。我发现大雁的飞行路线是笔直的,由富有经验的头雁带领,加速飞行时,队伍排成“人”字形;一旦减速,队伍就由“人”字形换成“一”字形,这是为了进行长途迁徙而采取的有效措施。
大雁的啼鸣不同于燕子清脆,也不同于麻雀短促,它们似乎声声作歌。它们的歌声很特别,有时边飞边鸣,不停地发出“伊啊、伊啊”的叫声。大雁热情洋溢,能给同伴鼓舞,用叫声鼓励同伴飞行。而在“人”字尖上飞翔的头雁更是十分辛苦,它扇动翅膀不停引领后面的雁群,从来不会让小雁和老雁掉队。其实大雁南迁的过程是非常艰辛劳累的,它们用自己的言语互相安慰、相互鼓励,仿佛在给人间阐释团队精神的真正内涵。
人过留名,雁过是要留声的。书上都这么说,事实上也是这样。与燕子、麻雀、喜鹊等许多本地鸟儿不同,大雁长相柔和,性情温顺,合群。由于对生活环境要求高,它们很少与人发生接触,也很难被接近。这并非是它们自恃清高,桀骜不驯。也许是每年万里的南北迁徙赋予了它们高度的警惕性。据说雁群在休息或进食的时候,总有一只雁独自巡视放哨,一旦见有人靠近或发觉其他威胁时,便会长鸣一声,这群雁便齐刷刷地飞向天空,列队而去。在我的认知里,作为大型候鸟,雁“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童年时在寒露过后的原野里,我大约在30米之外的麦苗地里看到过大雁的模样。它体型像农家饲养的鹅,羽色淡灰褐,有斑纹。后来读书,才知道有鸿雁、灰雁、豆雁、白额雁等。
大雁之美,在于它的飞行,也即雁阵之美。大雁高飞,一般是在早晨或者傍晚,也有在夜间飞行的,难以被看到。傍晚的雁阵,总是给人以苍茫之感,特别是在秋风萧瑟的时候,一串雁唳,让人心底无限肃穆。而在早晨,在灰蓝色的背景下,映衬着晨光,它们像一粒粒发光的珍珠,使世界充满了生机和活力。飞行中的大雁,看上去很小,飞得也不显快,那只是它们飞得太高的缘故。
雁阵之美,还在于它能给人以遐想和无限诗意。依稀记得小时候,在秋天的原野里看着列队前进的大雁会天真地背诵着: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啊!秋天来了。长大后接触到了更多的有关大雁的诗文,如毛泽东的“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陆游的“雨霁鸡栖早,风高雁阵斜”,白居易的“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以及“八月初一雁门开,鸿雁南飞带霜来”等。这样的诗句,即便只是纸上的诵读,也有苍凉之美遍袭心胸。
雁阵之美,还在于它能给生活提供哲思。有研究表明,雁阵的飞行能比单飞的雁提高22%的速度,因为雁阵中的雁两翼可形成相对的真空状态,头雁没有真空,无法讨巧,但是不停轮换的。为群体共同目标精诚合作和甘于牺牲,这确实值得有思想的人类深思。
苍穹中有雁飞过,与欢乐的白云同返故里。不过,我倒是希望大雁是被迫离家流浪,漂泊异乡,饱尝游子的艰辛和离家的苦涩。按照我的审美思维,只有这样,大雁的横空才更具有悲剧的美。
苍穹是心灵的影子。大雁深悟其妙。比大雁更有思想的人类也常常在无际的苍穹和遥远的地平线上探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也是在摸索自己心灵的影子,把内心风景的影子投射到身体之外。在宁静、旷达的风景中,一些人看到了人类的本性,抑或,还有生命的本质。夕阳、骏马、皓月、帘幕、薄纱、轻雾……这些外在的事物不过是人类心灵的影子折射出的景色。
人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是我们人类孜孜以求的共同目标。我常常在空旷的苍穹上搜索大雁的影子。当我发现大自然中蕴含的美学意义竟然是人类心灵的影子时,我才理解了祖父。他是在用心灵感悟大雁飞翔的影子。高空中的大雁,是实实在在的物体,如果没有白云,就无法折射出它的影子。把大雁的影子收藏在心灵,生命的意义就会攀援到一个更为旷远的境界。
很久没有见到大雁了。我很怀念。所以,这次回家能看到雁阵真的是一种福分。长风万里,雁阵高飞,天地悠悠任其翱翔。但天空不是大雁的家,今夜,它们会降落在哪里?唯愿世间水草肥美,供大雁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