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春秋楼

瞎碰就是苍虫

□王俊豪

在不同地域,很多东西往往有着不同的名称或叫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比如,我们老家就习惯把蛇叫作长虫,把蝈蝈称为蚰子,把鸭子喊成扁嘴。对于这种差异,可能很多人和我一样,都曾固执地认为,唯有自己的家乡话,才是描摹事物最准确、最传神,甚至最文雅的。

离开农村好多年以后,一直忘不了小时候吃过的一道“美食”——炒苍虫。成年了,上班了,还是忘不了。有一天,我和同事一人骑着一辆二六轻便自行车 ,顺着市区南关大街的斜坡,愉快地冲下立交桥。想象的翅膀无边无界。当桥边的法桐枝丫从头顶掠过,不由得就想起了老家的一句俗语,“杨嘟噜落地,苍虫放屁。”上班几年,我好像真不曾在这儿见过苍虫。同事是许昌的“土著”,于是我就问他:“你们这儿有苍虫没有?”“啥?苍虫?”他摇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然后,我就把记忆中关于苍虫的信息尽可能全地给他描述了一番,他这才迟疑道:“你说的是瞎碰吧?”啥玩意儿?瞎碰,瞎碰是啥玩意儿?我反向困惑。因为没有直观的样本,我们俩最终还是苍虫归苍虫,瞎碰归瞎碰。

后来,在许昌待的时间长了,逐渐弄明白,原来苍虫就是许昌的瞎碰,瞎碰就是老家的苍虫。可那又怎么样呢?在过去满是水泥的城市,你很难碰见许昌的瞎碰。

有一天傍晚,女儿交给我一个塑料小碗,让我出去散步的时候顺便找些小石子,最好是鹅卵石之类的,她要种郁金香用。好吧,春暖花开,适宜闲逛,目标中央公园。

我选这里不只是图离家近,而是喜欢它近乎自然的环境。天很快黑下来,此时我已经走了多半程,正在返回的路上,可手里的塑料碗仍空空如也。许昌都干净到这份上了吗?在这么有自然味儿的地方,居然连个石子儿都找不到。我很懊丧。人一懊丧,就容易低头;一低头,我笑了。没错,那路灯下面匍匐于路面的小东西,就是瞎碰,再仔细一看,好像还不止一两个。我一下来了精神,低头四顾,没几分钟便捏到了七八只。它们大多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像死过去一样,任人俘获,搞得我很无趣。后来得知,这种学名叫黄褐丽金龟的瞎碰确实有假死的技能。它们在地下长期蛰伏,春暖花开时出来只是为了交配。它们寻找配偶的方法极其简单粗暴,一通乱飞,撞上谁是谁,属于真正的“撞天婚”。可像这种装死趴着不动的行为,我就有点想不通了,莫非其中还有“碰地婚”一族?但不管撞还是碰,“瞎碰”的名字总之是与此有关联的。

瞎碰的幼虫叫蛴螬,是一种地下害虫,专吃植物的根茎,羽化成瞎碰以后,便不再进食,腹内干净。因此,人们便像捉爬叉(蝉的幼虫)一样把它捉来当作一盘“硬菜”,我们老家管这项活动叫“摸苍虫”。小时候,每当“九九杨落地”时,天一见黑,村里村外到处可见“摸苍虫”的大人小孩。家里条件好的拿着手电筒,没条件的点着小煤油灯或者蜡烛,为的是吸引喜欢亮光的瞎碰自投罗网,同时也能照见地下的“潜伏者”,必要时还得动用备好的小木棍,把那些企图钻进洞穴的脱逃分子给抠出来,而这也是最有乐趣的一种抓捕方式。逮瞎碰不仅需要好眼力,经验和技巧也必不可少,只是时间间隔太久,很多操作要领都忘却了。即便如此,那天我仅凭“捡拾”,竟也收获了好几十只,锅里总算够倒一次油了。我兴奋地给母亲打电话“报喜”,母亲感觉很意外,说现在都有苍虫了?然后既像问我,又像自问自答,“今天是农历几?一般双日子多。”挂了电话,我打开日历一查,真是个农历二月初八,双日子。第二天傍晚,我换了个方便手拎的矿泉水瓶,沿着昨天的路线一路“摸”去,结果同样花费两个小时,收获还不足昨天的1/5。“看日子”好神奇。

瞎碰作为一道高蛋白美味,各地或许有各地的吃法,但我仍相信“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直接清水洗净,下锅油炸,最后撒上一点点盐。夹起一只放入口中,别提有多鲜香了。那是久违的家乡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我至今觉得,比起瞎碰、瞎蒙等叫法,仿佛苍虫听起来更有“格”,不知道这算不算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