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春秋楼

风雨故园

□左慧娟

去年深秋的一场暴风雨,将我家住了几十年的三间老瓦房屋顶掀翻了。望着老家的残垣断壁,父母终于决定倾全家之力重建新家园。随着挖掘机的轰隆隆声,一面面围墙在我面前坍塌,我在老家生活的点点滴滴犹如刻有时光烙印的老电影,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是那样真实而又遥远。

我家老屋并不大,三间正屋土砌瓦盖,历经风雨,斑斑驳驳,粗看平常简陋,有点像布衣老者的模样。但当你走近这所院落,就会觉得田园风光美不胜收:它曲径幽远,柳暗花明,鸡犬相安,百鸟和鸣。每每炊烟升起时,整个宅子紫气缭绕,如梦似幻。这哪是简陋的农舍,分明是一幅水墨丹青。

我生长在一个大家庭。听妈妈讲,她与父亲结婚时还没有现在的家,奶奶和二奶奶也没有分家,一大家子都由奶奶掌管,二奶奶操持家务。由于没有婚房,她和父亲只能和三叔三婶(二奶奶家的大儿子儿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后来,奶奶与二奶奶分了家,父母还是没有自己的家,没办法只能住在村里废弃多年的炕烟房里。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奶奶终于决定带领三个儿子和儿媳妇盖房建家园。于是奶奶让大伯找村里要求划宅基地,让二伯早早地联系砖窑场和烧砖师父;其他家人和她一起拉土、和泥、打胚、制砖,准备建房物料。就这样,在家人的齐心努力下,三所崭新的大瓦房建成了。妈妈曾不止一次地指着新房骄傲地对我们姐弟四人说:“我和你大娘、二娘最大的成就就是我们妯娌仨盖了三所新房,建了三个新家!”随着三所瓦房的建成,在家中长辈的主持下,我家和大伯家、二伯家分了家,爷爷奶奶则和我们共同生活。

就这样,在这个新家里,春天,榆树开了榆钱,槐树开了槐花,泡桐树开了桐花。奶奶会指挥着我和妹妹弄来一把长长的钩子,一个人爬到树上摘榆钱或槐花、桐花,另一人在树下捡树枝、拿篮子接,她则会把我们摘的榆钱、槐花、桐花分成一堆一堆,然后洗得干干净净,用一部分给全家人熬榆钱汤、蒸槐花,剩余的沥干水、剁碎,撒上简单的调料,用来包饺子、蒸包子。桐花既不能用来熬汤也不能用来做菜,但它顶端 很甜,奶奶会把它洗净之后,平均分给我们姐弟四人。

在这个家里,我们会在夏日的夜晚,一边乘凉一边偎依在奶奶身边,听她讲七仙女、牛郎织女、白蛇传、嫦娥奔月等民间故事。那时奶奶会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模仿着故事中的人物、神态。她总是将每一个民间故事为我们讲得绘声绘影,引人入胜,让我们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在七夕节,奶奶会教我们唱“七月里,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地下妞妞祈巧儿……”中秋节,奶奶会给我们唱“月奶奶,黄巴巴,八月十五到俺家……”

在这个家里,一直回荡着我们的欢歌笑语。曾记得妈妈给我们讲过样一个笑话,说有一家三口,一天闺女在舀水和面,妈妈在缝被子,爸爸在砌墙。一会儿就听闺女说:“妈!面和稀了。”妈妈说:“加面。”一会儿又听闺女喊:“妈!面和稠了。”妈妈说:“添水……”就这样,母女二人一直在“添水、加面”中对话。最后只听闺女大声喊:“妈!我和面和得手出不来了!”妈妈一听,气得大叫:“你这个妮子呀,什么都干不好,连个面都不会和。我要不是被子把自己缝去了,我就过去抽你了!”听到这里,闺女爹气得哇哇大叫:“你们娘儿俩真是人才。我要不是在砌墙,把自己砌进行去了,我早就过去打你们娘儿俩了!”每当讲到这里,我们姐弟就笑得前仰后合,而妈妈也会笑着说:“妮儿,这像不像我们一家啊。”

妈妈在房前屋后栽上了核桃树、苹果树、杏树、桑树等,院墙边种上了月季、小桃红、牵牛花、菊花等各种花。我们回家要经过100多米的羊肠小道,道的两旁长满各种小草。每当春天时,小道两旁盛开的紫色马莲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黄花争先吐艳,在微风中向每一位过往的行人轻轻地含笑致意。远远就能看见掩映在绿树中的屋舍,走进屋舍,花香扑鼻而来。院子被妈妈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周围各种花以最美的姿态装扮这座宁静的农家小院。每次放学回家,走在小道上,远远就看见灶房上空袅袅升起的青烟,母亲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想象力强烈地冲击着我的味蕾,不由得加快回家的脚步……

时光荏苒,我们在这个家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我们在一天天地长大,然而我的家却在一天天地破旧。在我们姐弟一个个都走出老家之时,它则由新家变成了老屋。终于在一场暴风雨后,老屋和我们在老家的点点滴滴一起,荡然无存。

几个月后,妈妈打电话说家里的新房建好了,周末让我们姐弟带着孩子回家看看。看着像别墅一样的新家,一种怅然若失的愁绪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想我会向女儿讲我在老家的故事,也会告诉她曾经在这里回荡着妈妈天真无邪的笑声和发生在我们身上的笑话,告诉她妈妈就是从这里走向外面的大千世界。

老屋是一本记录我们家庭变迁的史书。它记录了我们的金色童年,记录了父母为这个家辛勤忙碌的岁月;它填满了父母的拳拳之爱,填满了我们的快乐与艰辛,填满了我的思念。如今,虽然没了老屋,但老屋留下的温暖,留下的快乐,留下的美丽,将永远静静地躺在我记忆的长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