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伟
窗台上葱绿的蟹爪兰在炎热的夏季已经进入休眠,它在蓄积力量等待冬季再一次美丽绽放。就这样光阴轮转了10个年头。花语是“扭转乾坤”的蟹爪兰依然在那里,而您离开我已经8年了。
今天,听着办公室的姑娘们讨论,爸爸生日时是买酒还是买鞋或是送个大红包的时候,我只能沉默不语,心中隐隐作痛。这个和父亲有关的话题却和我无关,我只能默默咽下思念的苦,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您在天堂能听到我的呼唤,愿天堂没有病痛,女儿会用余生守护妈妈,您不要牵挂。
沿着时光之河回望,童年处处是您的身影,我幸福快乐的童年一半来自奶奶一半来自您。儿时的活泼、长大后的自强、对生活的热忱,是您用爱赋予我的,这爱成为我人生路上抵御一切风雨的源泉。当我调皮捣蛋被妈妈打骂时,总是您挡在我的身前,暴跳如雷地为我与妈妈对抗;当妈妈因为照顾弟弟忽略我时,总是您挑选漂亮的童装、时髦的鞋子来打扮我,引来小朋友的艳羡。您从来没有受一丝农村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而少一分对我的爱。有人说父亲的肩膀是女儿人生的第一辆自行车,车轮就这样转啊转,吱呀吱呀,载着歌声,载着欢笑……
离开童年生活的那座南方小镇,是我快7岁的时候。看着河南的孩子6岁就可以上小学,而在老家的我要等到8岁才能上,您心急如焚,决心带我来河南上学。妈妈带着我和年幼的弟弟踏上了奔往河南的漫长旅途,等一家终于团聚,问题又来了:我们娘仨都没有城市户口。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您借了6000块钱。那年是1989年,是普通人一年收入才不到千元的年代。后来妈妈说为了还这笔债,您一年两次到新疆出工。单位一般一年只安排职工一次出工新疆,回来还要休息3个月,可想有多累多苦。可是儿时的我哪里懂这些,只听说新疆有天山,有葡萄干,总觉得有山有美食一定是好地方,总是闹着要跟您一起去新疆,您总是笑着摇摇头说等我再大一点。到后来在您带回来的相册里,看到那个站在钻油井旁,穿着军大衣在暮色中嘴唇干裂、因风沙睁不开眼睛的您时,我久久说不出话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个对我有求必应的爸爸,他的工作环境这么艰苦,要么借住当地老乡家里,要么就是住在临时简易房里,昼夜温差二三十摄氏度,有时饭吃不完又得忙着处理事故。我想我成长的第一步应该从那一刻开始的。那个书包里总是有零食、贴画的小女孩,那个因为考了90分就被奖励现金的小女孩,那个大方地帮同学买澡票的小女孩,后来不再张牙舞爪,而是想要默默努力,想要成为您的骄傲。很多年以后,儿时的闺蜜总是以羡慕的口吻回忆那个一天能吃10包冷冰冰的我,羡慕那个有个好爸爸的我。当时的我身处其中却不自知,总以为天下的爸爸都是一样爱女儿。慢慢才发现,您给予我的比别人多得不止一点点。
我曾以为只要有您在,无论多大的风浪,您总能稳稳控制船舵,让我们的小船驶入安全的港湾。2000年,国企改革大潮涌来,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您被迫买断工龄。周围多少骂声,您却一言不发,恪守党员的职责,服从单位安排,开始自谋生路。受过气、赔过钱,但是为了一双儿女的大学学费,您咬着牙往前闯。终于等到我和弟弟大学毕业,都成家立业,您却患病倒下了。那个带着我跟弟弟昏天暗地看武侠电视剧的您,那个用鱼钩钓出一顿美食的您,那个背着猎枪带着我跟弟弟打鸟的您,那个一到春节带着我和弟弟放各色花炮的您,还有那个从新疆回来带一箱又一箱葡萄干被同事们取笑像是批发回来卖的您,那个得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将远嫁一言不发的您,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倒下了。那个儿子考了北大、女儿只考了二本却欢天喜地的爸爸,那个在女儿跟女婿闹矛盾时硬气说“跟我回家”的爸爸,却在确诊“渐冻症”的那天垮下来了。
从没想到过那片蔚蓝的天空会暗淡,那座巍峨的大山会倒塌。当医生说出“绝症”“无药可治”时,妈妈经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天塌了。我毅然辞去工作,和妈妈一起照顾您。每每听到病房里的病友总是夸您有个孝顺女儿,总是不知疲惫做饭、喂饭、洗刷、按摩时,我的心都在滴血。只有我知道自己就像是个机器人,痛苦得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能用不停歇才能消解这种痛苦。以前总以为日子很长,时间很多,等我的女儿大了,我带您去看大海,坐一直想坐的游轮,去很多地方、吃很多美食。可是一切都没有机会了,我得到了这么多爱,上天却连一丝让我回报的机会都不给。我除了做好眼前的事,照顾病榻上的您,一无所能。就是在快不能说话的时候,您挂念的仍是我这个女儿,反反复复、含含糊糊交代妈妈,卖房子的钱两个孩子一人一半,不能都给儿子。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整个银河系,上天才能赐予我这么好的爸爸。我拼命抑制住泪水,不想让您看见。
一次次住院,一次次加速僵硬的身体,残酷的现实令人绝望。偶然间,目光被街边这盆火红的蟹爪兰吸引,老板的一句“蟹爪兰的花语是‘扭转乾坤’”,让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欣喜地将它捧回来。每日祈祷,心心念念,总相信冥冥中会有奇迹发生,上天会怜悯我,能听到我的声音……可是,在8年前那个蟹爪兰盛开的元旦,您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送别您的时候,我想起龙应台《目送》中写到的父亲,一样的深深、深深地凝望,难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我们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背影渐行渐远吗?真的不必追吗?可是我真的有太多太多不甘和遗憾,我怎么放的下?
希望有来生吧。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永远守护在您的身旁;
如果有来生,我期待还做您的女儿……